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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便有许多臣子上书,奏请太子选妃。
谢琀清楚,往年这些人沉默不语,多半是因四位皇子中,慕容敏虽尚年幼,但母妃圣眷正浓,而背靠王家的慕容慎则与太子年岁相当,且勤奋用功,资质颇佳,慕容涛虽在出身上略逊了一筹,却与齐元帅学领兵去了,眼见是会执掌兵权的人,相较而言,慕容毓虽有母族潘家的帮衬和皇帝的宠爱,却性格跳脱,张狂傲气,未必便能荣登大宝,故许多世家贵族都在观望,不敢轻易押宝。但这两年太子收敛之后,渐渐靠谱,于政事上颇有见地,几次不动声色地打压王家势力,可说初露锋芒,这些人自然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皇帝也觉再拖延不得,便将此事交给了虞妃操办。
虞妃心思细腻,怕若专为太子选妃,反惹他不快,节外生枝,便在上巳节这一日,将京城中皇家与世族的少男少女们一块儿聚在了锦山行宫里,办了个春日赏花宴,美其名曰飞英会。
春光旖旎,繁花似锦。
落英缤纷的桃树下,少年少女们分席而坐,正在联句斗诗,若是桃花落在谁的酒中,便需接上上句,接不上则罚酒一杯,十分风雅。
崔渡坐在主席上,微微含笑,映着一簇桃花,面色中显出一抹病态的白。吟诗作赋都难不倒他,因此若无人能接上,又或者连句过偏,他就接过口去,做个救场人。
角落里的荆国质子荆越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崔渡身上,他说一句诗,他便喝一口酒。崔渡若有所觉地看过去,荆人身材魁梧,举止粗犷,与席间众人格格不入,见他看来,便举杯一饮而尽。
崔渡从容对饮一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自那日被慕容毓拖走之后,谢琀便没敢再出现在崔渡面前。
他越是光风霁月,他越是自惭形秽。
慕容毓或许怕两人心存芥蒂,每每硬拽着他去同崔渡说话,那时崔渡瞧着他担忧的目光,谢琀都忍不住想替他说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偏偏他说的没错,自己还真是个沟渠。
此时谢琀以作画为借口躲过一劫,远远坐在一个独席上,手中执笔,细细勾勒着眼前的场景,脑中却想着旁的事——这里丽人如云,却不知慕容毓最后会娶哪一个?他两年前就得了几个美妾,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结果被理直气壮地指使着帮忙锯木搬砖,磨刀煅铁,柔弱无骨的美人没过几日便再不敢主动来寻,从此东宫里也便多了一个十分隐晦的传闻。
谢琀私下里也忍不住问他为何不近美色,他却神色凝重地关起房门,一本正经地拿出了一本据说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神功秘笈,慷慨地邀他一道修习。
谢琀也不知为何脑中陡然冒出了葵花宝典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惶恐间夺书细看,才发现只是不可失了童子身。
不过慕容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过没几日便忘了此事,那书却被慕容涛捡走,当真练成奇功,此是后话。
谢琀想到此处,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笑什么?此女很美貌么?”慕容毓冷不丁从后面凑过来,伸手便夺了他的笔,抬眸看一眼停笔之处那女子的样貌,顺手点了个痣在脸上,“你不是处处写实,这里莫忘了。”
“……”她的痣哪有这么大。
谢琀无语凝噎,“这是虞衡清的长姐,我这样画,她岂不道我恶意中伤?”
“那便一视同仁。”
“别乱画!”
谢琀抢救不及,被他在画上洒下一串墨点,一番心血顿时付诸东流。
“坐着有什么趣味,不如去山里转转。”慕容毓掩上画,推着他便走。
“你怎么能走?”
“怎么不能?”慕容毓拖着他转过假山,隐有得色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池塘,“喏,不是没人过关么?过不了关,自然不能同我们一道玩儿。”
“……”你那是人过的关么?
谢琀扶额,回想起来时马车上,他傲然比着手指,一条条列举的选妃要则。
“首先,太子妃必须貌若天仙,沉鱼落雁。”
谢琀点点头,这是理所应当。
“此处无雁,我也不与他们为难。第一关便是临水照面,能让池中锦鲤沉塘者,便算过关。”
“……”啊?
“其次,太子妃必须明德惟馨,感于神明。因而第二关是以才祈雨,春雨贵如油,能召来雨水者,是造福于民。”
“……”你不去找个神棍?
“第三,太子妃还要高贵非凡,有凤来仪。所以让她们立于高台之上……”你自己站上去,倒是会有龙吗?
谢琀不忍听下去了。
这里都是名门贵女,一个比一个矜贵,谁瞧不出太子这是故意刁难,又怎么肯放下身段去自讨没趣,纵然还有一两个跃跃欲试的傻孩子,见无人动,也不敢在众人面前丢脸,何况席间也不止他一个皇子,故而没人理他,纷纷端坐在席上,只做不知。
慕容毓自然乐得清闲,拉了谢琀便跑。自从开始习理政务之后,他许久都没放过风,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会儿,谁要搭理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
谢琀叹气:“……你这会儿跑了,他日怎知圣上赐婚之人是否合心意?”
慕容毓脚下一顿,转眸看来,眸光冷凝:“你画得那么认真,不如帮我挑一挑?”
“……若论容貌,数周, 裴两家的嫡女为上,齐,吴,许次之,”谢琀垂眸细思,沉吟着缓缓道,“若论秉性,周过高傲,恐容不下你,裴则略过端庄,压你不住……倒是齐家长女,开朗温厚,灵慧可爱,与你相宜。论家世,齐家为开国元老,齐元帅统兵千万……”
他还没说完,慕容毓脸色已经全沉了下去:“你很想叫我大婚么?”
谢琀狠了狠心,抬眸道:“我知你还没将成家的事放在心上,整日想着和兄弟们玩闹,但太子大婚,意义非凡,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别胡闹了。”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清了。
慕容毓看了他半晌,忽撂开了手,冷声道:“好,你说的。我回去便请旨赐婚,娶齐家长女。谢、韫、玉,你不要后悔。”
一字一句,重如千钧。
谢琀被压得低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上回他自请离宫,慕容毓常来纠缠。他找遍了借口推脱,连“琀”字不祥都说了出来。
彼时慕容毓正趴在他家阁楼的栏杆上,歪头瞅他半晌,忽扬唇一笑,双眸里泛起温煦的朝光:“‘韫玉于口,生死同|穴’,哪里不好?”
他心口被烫了一瞬,愕然抬眸与他对望。
慕容毓得意一笑,伸出手来:“我赐你‘韫玉’为字,跟我回去吧。”
谢琀心中山呼海啸,一时没忍住,把手递了过去。
慕容毓字灵韫,这一赐里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之意,他以为二人心照不宣。
两人僵持对望,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之间,忽听假山上传来女子不满的声音:“……别选我,我才不要嫁给你。”
“……”两人抬头看去,一个粉衫少女自假山上灵巧地一跃而下,落在两人面前,明波流慧,翠黛朱樱,分明就是谢琀十分看好,家世好,容貌好,性格也好的齐家长女齐霙。
慕容毓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嫌弃,加上方才谢琀一通废话正戳心顶肺,十二万分不悦,一把将谢琀拽到身后,一腔怒火都撒了过去,脱口嘲讽道:“那你想嫁给谁?要不要本宫引荐给父皇?”
“你!”齐霙登时柳眉倒竖,气得面色泛白。
“齐家小姐,抱歉。”谢琀赶紧猛扯他衣袖,这话说得简直过分至极,若叫脾气火爆的齐元帅知道,搞不好今晚就把东宫炸了。
慕容毓甫一出口便知不对,却冷着脸拉不下架子道歉。
所幸齐霙果然同谢琀想象中一般宽厚,撇撇嘴不跟他计较,只说:“总之莫要选我,我不要进宫。”
谢琀温和一笑:“是我失言了,不该妄议此事。”
慕容毓冷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
“……阴阳怪气的,难怪选不到太子妃。”齐霙心中嘀咕几句,对谢琀展颜一笑,“谢三公子,我是来找你的。”
慕容毓的脸色就全黑了下去,拖着谢琀转身就走。
齐霙忙叫道:“听闻公子善画,请为我做画一幅!”
直到三人走进琼花苑,慕容毓仍沉着脸,总觉得今日十分晦气,眼皮直跳。
琼花苑里一片静寂,百花盛放,馨香扑面。
齐霙想叫他画的是她捧着一盆昙花的模样。
这不是难事,只是那盆昙花只是花蕾,她却要画做开花的模样。
谢琀心中一动,笔下便画出自己看过的那盆五色昙。
画成之时,两人皆满目惊讶,慕容毓正欲发问,却听一人道:“咦,你也去过我们韦陀山庄?”
谢琀抬眸看去,一个白衣金环的少女分花拂柳,自花间走了过来。
齐霙一笑,欣然招手道:“江烟,快来,画已好了。”
这女子是韦陀山庄庄主的女儿,慕容毓也曾见过,容貌普通,性情恬淡,有股与世无争的意思。
江烟含笑见过礼,与齐霙道:“放心,我会把画送回去。”
慕容毓霎时便明白了过来——韦陀山庄的人善打理花草,此处行宫里的花奴多半来自那里,而江烟有个哥哥,名叫江鸿。
齐霙不肯入宫,又与他妹妹在行宫里私相授受,八成是与江鸿有私情。
齐霙是世家之女,却喜欢上江鸿这样的白身,这倒有些稀奇。
“江烟……”谢琀念了遍这个名字,将画递了过去,神色淡然,亦无甚特别之处。
慕容毓却忽地心烦意乱,生拉硬拽地将他拖走了。
那时他怎么会想到,谢琀会为了这个女子,不惜与谢府决裂,差一点带着她远走高飞。
带兵追上二人的时候,慕容毓坐在马上,双目通红地瞪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心中却只觉得荒谬可笑。
因他绝不相信,他就为了这样平凡的女子抛弃自己。
可虽然不信,他还是气昏了头,请旨将她纳做了侍妾,扔在宫中关了起来。
他曾抢过谢琀无数的东西,这一回,谢琀却没像以往一般委屈兮兮地瞪他两眼,转眼便原谅他。
他失了心魄般,自此痴傻,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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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五年七月,荆国质子遁逃,回国后几番争斗,终登大宝,自此荆国军队屡屡侵犯胥国边境。
七年,荆国新皇整军进犯,扬言要杀进永安河,掳走崔问津。三皇子慕容涛率军出战。
临行前,慕容涛给慕容敏敲了最后一回坚果。
十二岁的慕容敏边吃边哭:“哥哥,我就在长乐宫等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慕容涛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放心吧,给你带北方的果子。”
次年五月,慕容涛于前线失踪,胥国国君一病不起。
同年,胥国自觉难以抵御荆国军队,欲与陈国结为姻盟,联手相抗。因公主桢年幼,兵马大元帅齐家嫡女齐霙代为出嫁,然其中途自尽。
陈国大怒,撰文斥胥国弃盟约于不顾,意在羞辱其国,欲兴干戈,太子毓带兵亲往谈判。
临行前,慕容毓来谢府见谢琀。
痴傻后,谢琀被关在谢府他的院子里,整整三年。起初,慕容毓常来看他,但每每相见,他便神色惊惶,流泪痛哭,嘴里直说:“快走,快走,太子来了,快走。”
这话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