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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充满秘密的家庭,她不无大胆地推测,也许很久以前母亲是个有钱人,她把钱全部给了父亲。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想,母亲不会是有钱人的,即使是有钱人,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把钱给别人。在家惠的心里,母亲是个阴郁易怒但却精明有加的女人。
春天之末,水果街上的住户发现了另一个新现象,那就是,每逢中午和傍晚时分,都会有一种奇怪但却悦耳的声音从鹿家住的小院子传出来,那声音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时而悠悠潺潺,时而急促如玉珠落盘。人们惊异地望着那个小院子,彼此打探着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琴声。”有人说。
两位红袖章老太太最终破解了难题,她们从冯姨口里得知,那声音是鹿家小少爷弹钢琴的声音。
“钢琴?”水果街的住户们异口同声地说。
“是,钢琴。”两位红袖章老太太得意地说。
原来是钢琴的声音呀,这种仅仅曾经耳闻而从未目睹过的钢琴一下子激起了水果街住户们的好奇心,他们纠缠着两位红袖章老太太,向她们打听钢琴的样子。有人大胆地问:“钢琴是不是钢做的?”
老太太不屑地说:“钢琴当然是钢做的,要不为什么叫钢琴?真是猪脑子。”
等询问的人走了后,两位老太太又去找了冯姨,她们神秘地问冯姨:“大姐,你说的那钢琴是用什么做的?是不是钢做的?”
冯姨却有些不敢肯定了,她回去问小少爷鹿恩正。恩正挠着脑袋说:“是,肯定是钢做的。”
水果街上的原住户并不讨厌鹿恩正的钢琴声,相反,他们都很喜欢那声音,琴声淡得像柔和的阳光一样穿过整条街道,又如涓涓流水一样淌进了每家的屋檐,最后,狭长的街道上就全被这悠扬的钢琴声充满了。在夏天逐步到来的日子里,两位红袖章老太太很惊奇地发现,除了街口的宋家,水果街上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敞开了门和窗户,以让琴声能够顺利地飘进他们的房间。
有时候,有人会问:“你们说鹿家小少爷弹的是什么曲子呢?”
这个问题人们同样得求助于两位红袖章老太太,两位老太太对这样的任务乐此不疲,她们从冯姨那里带出来的答案是,小少爷弹的曲子叫月光曲。
“月光好呀,月光好。”大家都这么说。听着那琴声,人就像真的看到了月亮一样。
冯姨把水果街原住户对小少爷的琴声非常喜欢这件事告诉了福太太,福太太却说:“难道他们那些人也懂得钢琴么?他们都是狗看星星,图个热闹。”福太太不相信他们能听懂钢琴,她由衷地看不起那些人。
自从搬进水果街后,福太太几乎是整天蜗居在自己的屋子里,偶尔坐在小院里看看院子中央的那棵桃树,因为久不出门,她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另外,冯姨还破天荒地在福太太头上看到了白发,虽然只是那么几根,可它还是像白色的火花一样溅伤了冯姨的眼睛。冯姨悲伤地对鹿侯爷念叨着:“福太太生出白发了。”鹿侯爷摆着手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总会长白头发的,你看你满头都是白发。”从这一年春天开始,鹿侯爷被安排在鹿家捐给国家的油坊做经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以前的鹿氏油坊如今到红星油厂度过的。
红星油厂在同州城的城西,鹿侯爷每天一大早骑上自行车去上班的时候,水果街上还是空寂一片,鹿侯爷总是水果街上最先起床的人,同时他也是红星油厂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人。油厂的陈书记三十多岁,以前是个军人,从营长的位子上转业后来的红星油厂。陈书记多次对油厂的职工说:“大家看看我们的鹿经理,他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最先到岗,最晚离岗,要是我们厂的全体职工都像鹿经理这样,红星油厂还愁不能让产量翻一番翻两番甚至翻三番吗?要是全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同志都能像鹿经理这样兢兢业业勤劳务实,那我们伟大的国家还愁不能超英赶美吗?我告诉大家,不愁,一点儿都不愁。”
陈书记喜欢喝酒,他的办公室里总是放着一瓶打开的白酒,酒香飘溢在红星油厂办公楼的整条过道。中午休息时,陈书记经常会提着酒瓶走进鹿侯爷的办公室,他说:“老鹿,来,我们喝一盅,就一盅。”陈书记不把杯叫杯,而是叫盅。
鹿侯爷端着饭盒走过去,端起陈书记斟给他的半杯白酒。鹿侯爷说:“我老了,这酒不能多喝了。”
陈书记就笑着说:“鹿经理才五十多岁,这算什么老呢,革命前途还漫长着呢。”
一顿中餐吃下来,一瓶酒就被干完了,这当中大部分是陈书记喝掉的。陈书记喷着满嘴的酒气去洗饭盒,鹿侯爷连忙抢过来,说:“还是我帮陈书记洗,顺带就洗了。”陈书记推辞了两下,也就任由鹿侯爷去了。
鹿侯爷洗完饭盒后,把饭盒放在了陈书记的办公桌上,然后双手湿漉漉地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斜靠在沙发上剔牙的陈书记给鹿侯爷递来一支香烟,鹿侯爷没接,他说:“我这老肺有问题,吸不成了。”
陈书记就笑嘻嘻地把那支烟塞进自己的嘴巴,他说:“鹿经理是见过世面的人,抽不惯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鹿侯爷就笑着说:“陈书记说笑话了,我现在也是无产阶级。”
陈书记说:“你这个无产阶级,可是见过世面的无产阶级哪,不像我们这些土豹子,除了战场,什么都没见过。”
第二天鹿侯爷就专门带了瓶茅台给陈书记。他对陈书记说:“这是我儿子鹿书正孝敬我的,可是我一直对喝酒不怎么在行,所以就顺便把它给陈书记带来了,省得在家里放坏了。”
陈书记咂吧着嘴巴说:“鹿经理这话不对,饭能放馊,这酒可放不坏,看来你真是外行了。”
鹿侯爷说:“我本来就是外行。”
“既然你是外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陈书记一把拧开瓶盖,鼻子凑在瓶口深情地闻了闻,然后说:“以前在战壕的时候,最想的就是能喝口好酒,死也无憾。”
鹿侯爷下班回到家时,一家人正围在饭桌旁等着他吃饭。如今这个院子里总共只有五个人,鹿侯爷、福太太、鹿恩正、冯姨以及厨子,所以福太太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计较,同意大家在一张桌上吃饭了。福太太对冯姨说:“世事变了,一切都得变。”起先冯姨是死活也不肯上桌的,她灰着脸说:“下人怎么能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呢,世事再变也得有个规矩。”只是后来鹿侯爷发话了,冯姨这才不好意思地上了饭桌。
吃饭过程中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只有鹿恩正偶尔在椅子上摇动两下弄得椅子吱吱响。福太太对儿子说:“吃饭的时候不准动。”鹿恩正就停止了摇晃,不过不要多久椅子又发出吱吱声。福太太便拍着桌子说:“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就快和水果街上的那些人一样了。”
第八章 新社会的主人(6)
鹿侯爷朝院门看了一眼,说:“教训孩子的时候小声点儿吧。”福太太忽然就来了莫名的火气,她起身离开饭厅,回自己的卧室去了。鹿侯爷搁下碗筷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外面的人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鹿恩正听到母亲说:“那酒呢?酒呢?你把酒偷出去送人了,你知道我喜欢喝酒,你却专门把酒送给别人,你现在和外面街上的那些人一样庸俗不堪。”在鹿恩正的记忆里,这是母亲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对父亲说话。最后,他看见父亲垂头丧气地从卧室走了出来,母亲把门从里面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4
这年秋天,同州城东南西北四个城区都架起了高高的炼钢炉,鹿恩正看见水果街上的许多人推着装有自家水壶和锅盖的小车往北边的炼钢炉而去,他对冯姨说:“那些人都去炼钢了。”冯姨说:“不光是他们,全同州城的人都炼钢去了。”
往北望去,鹿恩正能够看到一股黑黑的浓烟升向天空,然后慢慢地消融在广袤的蓝天。鹿恩正知道那是炼钢炉冒出的浓烟,他对着浓烟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冯姨就看见他跑向院子角落的杂货房,他说:“我也要去炼钢。”鹿恩正在杂货房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气喘吁吁地问冯姨:“那个烂掉的锅盖呢?我前天还看到了,还有那个没用的花瓶,那也是铁的。”这时候福太太从房间走了出来,她对儿子说:“别找了,你父亲早就把那些玩意拿走了。你们父子两个,也不知道想搞些什么。”
鹿恩正说:“我们要去炼钢。”
福太太暗暗地笑了一声,然后又回了房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鹿恩正听见母亲说:“你们都疯了,你们一住进这破败的水果街就都变得神经兮兮的。”
鹿恩正说:“我们是响应国家号召,去炼钢铁。”
鹿恩正所在的学校也展开了大炼钢铁的运动,操场上竖起了一只简易炼钢高炉。老师对他们说:“你们回家后,把家里那些没用的铁和钢全部带到学校来。”同学们就高声地问:“炼钢能干什么?”老师回答说:“炼钢能造飞机大炮,好打帝国主义。”
鹿恩正仔细地翻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想找出一些废铜烂铁来,他是趁着中午休息找这些东西的,他在杂货房翻找铁器的声音惊动了福太太,福太太踩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来对他说:“儿子,你别找了,你父亲比你心细多了。”
鹿恩正苦楚着脸说:“那我得要空手去学校了。”
“没有烂铁就是没有,老师也要讲道理。”福太太说。
福太太看着满脸灰尘的儿子,叫冯姨去帮他把脸洗干净,然后去练琴。福太太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炼钢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你练琴。”
鹿恩正只得跟着冯姨去了琴房,在钢琴前他问冯姨:“我们家还有烂铁吗?”
冯姨慵懒地说:“你看到了,都被老爷拿走了。”
“你再帮我找找,我不能空着手去学校。”鹿恩正可怜巴巴地说。
在下午上学之前,冯姨终于为鹿恩正找到了一点儿废弃的烂铁,那是一只尿壶,因为久置不用,上面落满尘土。冯姨悻悻地说:“只找到了这个。”鹿恩正掩着鼻子说:“这是你的尿壶吗?”冯姨说:“你捂鼻子干什么,这又不臭,这是鹿家太爷的尿壶,上次搬家我没舍得扔。”
于是鹿恩正只好带着尿壶去了学校。一路上有许多人向他投来了惊异的目光,经过水果街口时他刚好看见宋家惠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吃东西。宋家惠被鹿恩正手里的尿壶惹得大笑不止,她说:“你大白天提着尿壶干什么呀?”
“我去炼钢。”鹿恩正不无怨怒地说。
“你用尿壶去炼钢吗?”家惠说。
“这是铁的,能炼钢。给你这种小孩说你也不懂。”鹿恩正看了一眼家惠手里的窝头,迅速地走向了公共汽车站。
育红小学的简易炼钢炉建在操场中央,炼钢炉已经点燃,旁边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破铁锅和其他废铜烂铁,一个体育老师正在把那些破玩意儿往炼钢炉里面扔,黑色烟雾像阴云一样弥漫在操场上空。
一个老师看到了鹿恩正,当即就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位老师的笑引来了更多人的笑,操场上的人纷纷转过身来看鹿恩正和他手里的尿壶。
正在炼钢的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