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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香:鹿家传后的女人-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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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家惠反驳道。
  过了一会儿家惠就有些受不了了,她拍着方桌说:“这天气太热了,会热死人的。”家惠很诧异于恩正和她一样穿着的确良衬衫,而他却一点也看不出酷热的样子。家惠心想,只有冷血动物才不怕热,怪不得恩正能坐得这么稳当。想到这个,她不禁又想起了前几天的问题,她轻轻地说了声:“冷血动物。”
  恩正听见了家惠的这句话,抬头问:“你说我是冷血动物吗?”
  家惠撇撇嘴角说:“当然是说你,连个喜欢我都不愿意说。”
  恩正对家惠总是纠缠于这个问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中午的阳光直射在院子的地面上,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光亮,叫人眼晕。恩正盯着院子的地面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胖厨子摇摇晃晃着去厕所。胖厨子从厕所出来后,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恩正猜测她可能又上床睡觉去了。无所事事的胖厨子是水果街上绝无仅有的清闲人物。
  有天晚上,家惠再次发现母亲鬼鬼祟祟地进了厕所,过了好久才捂着眼睛走出来。家惠好奇心作怪,也再次进了厕所。家惠在厕所里的发现叫她大吃一惊,她发现自己刚脱下来的内裤被翻到了最上面,她立即意识到这是母亲的所为,她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般在厕所里很尖厉地喊了一声。红香敲着厕所的门问她:“怎么了?”家惠咬着牙对母亲说:“有老鼠爬进了木盆,把我的内裤叼走了。”红香怔了怔,一言不发地回了卧房。家惠在她身后低沉地喊道:“老鼠,老鼠,你要是再叼我的东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断。”
  第二天中午家惠和红香一同吃饭,两个人都各怀心思地不言不语,直到家惠收拾碗筷时,红香才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闯祸。”
  家惠知道母亲的意思,她说:“我才不会闯祸,我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红香说:“我就害怕你不知道。外面这么乱,女孩子更要小心。”
  “外面一点儿也不乱,你天天呆在黑房子里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家惠瞥了母亲一眼说,然后端着碗筷进了厨房。红香跟着她来到厨房口,她说:“别管我呆在哪里,这世界永远都是乱的。”
  家惠说:“你的脑子真有病,你总活在你的旧社会里。”这时家惠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茶杯破裂的声音,她转头看去,看见母亲怒气冲忡地站在茶杯的碎片前,恼怒地望着她。
  出水果街时,家惠看见李健康他们在街口新开的药店前打闹,他们也看见了她。家惠看见李健康频频朝她回头,她不屑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李健康看见了家惠吐唾沫的动作,他的一个兵说:“反革命在侮辱我们。”李健康却说:“她书包里有菜刀,我们得智取。”说着他们就一溜烟朝水果街深处跑去了。
  3
  家惠从水果街的另一头下车后去了鹿家小院。中午的水果街寂静一片,白色阳光从头顶射下来,青石板街面反射出隐隐的热度。一只狗跟着家惠走了一大截,家惠认得那是李秉先家的狗,水果街也就只有这一条狗没人敢碰了,其余的狗都在先前被社区的打狗队消灭掉了。家惠厌恶地停下身来想把狗驱赶走,她弯下腰捡了块石子,那狗就呲着牙撒腿跑了。
  胖厨子为家惠开门的时候,家惠很奇怪于她还没有去午休。胖厨子说:“我起来上厕所,刚好听见你敲门。”
  恩正正在房间里对着棋盘发呆,他今天的头发是刚理的,短短的,显得精神抖擞。家惠说:“再这样下去,你肯定能成为象棋专家。”
  恩正头也不抬地说:“我看了一上午的书。”说着他给家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个棋局我看了好半天了,解不出来。”他说。
  “你不是说看了一上午书吗?现在又说看了好半天象棋。”家惠说。
  恩正笑了笑说:“这是夸张,夸张的修辞方法你不懂吗?”恩正的口气完全是把家惠看作亲密的人的样子。他把自己的茶杯递过来叫家惠喝水。“外面很热吧,看你还穿长袖的军装。”他说。恩正递茶杯的时候,家惠再次注意到了他肘部的圆圆的胎记,那胎记像一片湿润的叶子一样落在了她的心房,轻若微尘,淡如晨曦。
  “我就是不懂,鹿老师你帮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夸张?”家惠顽皮地说。
  “你这个调皮鬼。”恩正不回答她,而是继续看他的棋谱。家惠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长长地吐着气,说:“你都快成棋呆子了。”
  这一天家惠的眼光始终对恩正胳膊上的那块胎记不离不弃,下棋的时候那块胎记一度距离她很近,她想伸手去抚摸它一次,被恩正绕开了。恩正说:“不准这么调皮。”
  家惠说:“你最小气了,摸摸你的胎记都不让。”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恩正说,“胎记有什么好摸的。”
  “我就是想摸下你的。”家惠说着又把手伸了过来。恰在这时胖厨子的房门又响了,他踢踏着鞋子急忙往厕所赶,为此恩正屏息没有挣扎,被家惠抓住了肘关节。家惠骄傲地小声说:“终于被我摸到了,看来你怎么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家惠抚摸着恩正的胎记,动作轻微而小心翼翼,摩挲了许久。恩正含笑地说:“你这叫趁人之危知道吗?你知道我害怕被胖姨听见声音。”家惠听出了恩正的声音里亲热多于往日,她恍然间觉得也许男生都是这样的,表面上勇猛莽撞,其实内心却是最羞怯的。她顽皮地说:“我就是喜欢趁人之危。”
  这天中午家惠决定做一次勇敢的尝试:她要和恩正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十一章 弃用多年的口红(5)


  胖厨子从厕所出来后回了房间,院子里复又恢复了平静。家惠放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她的心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和甜蜜牵系着,她绕到恩正的身后,对恩正说:“我昨天竟然梦到你了。”
  “你梦到我什么了?”恩正看着棋盘说。
  “我梦到你的胎记了,我在梦里摸到了你的胎记,它是冰凉的。”家惠说。家惠的脸上升起小片红晕,和嘴唇上的浅色口红两相辉映。她看着恩正脖颈处白嫩的皮肉,心里也是一片热乎乎的白嫩。家惠的手几经斗争后终于搭上了恩正的肩膀。
  恩正感觉到了家惠的手,她的手贴着他的白色短袖缓慢游走,掠过他的肩头和锁骨,最后移到了他胸前。与此同时他感到家惠的身体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脊背上,他感到了她滚烫而柔软的胸部。家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叫恩正猛然间站了起来。恩正的这一动作使得家惠被摔向后面的墙壁。恩正看见被他摔开的家惠满脸通红地靠着墙壁,双手捂在胸口上。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家惠跑出了房间。
  恩正看见家惠扶着院子的桃树站了一会,然后开门跑出了鹿家小院。
  多年以后鹿恩正依然无法忘怀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个午后之时,眼前首先浮现出来的总是极度的紧张和虚弱,以及一片一望无际的灰暗海洋,那个中午以一颗不可遗忘的针的身份扎进了他的胸膛。鹿恩正悲哀地认为,如果这个中午他没有因为怕痒而贸然站起身来,也许后来这件叫他痛彻心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这天中午水果街上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李健康和他的小兵们的聚会,李健康早就侦察到家惠进了鹿家的情报。李健康指着鹿家小院对他们说:“我们战斗的时刻就要到了,反革命就在里面。”李健康命令他的兵手持木棍躲藏在鹿家门前的门礅后面等着家惠的出现。
  脑袋还处于纷乱中的家惠刚一出门就被李健康击中了后脑勺,家惠转过身子,手下意识地伸向书包,她在情急中忘记了她的书包。听到叫声后恩正从院子跑了出来,他看到的情景叫他无法想象,他看见家惠的绿色军装已经被血全部染红了,她的胳膊伸得长长的想抓住李健康。手持棍子的李健康则一直往后躲着,直到最后慌张地朝着水果街口奔去。
  仆倒在地的家惠被人用板车送往医院。有人敲着宋家的门朝里对红香喊:“家惠被人打了,快去医院吧。”红香疲倦地在屋里说:“我有病,我不能出门,你们去罐头厂去喊他爹吧。”敲门的人愤慨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他娘的装病。”
  鹿恩正跟着板车来到了医院,他看着家惠被医生抬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红灯紧接着就亮了起来。
  下午两点钟,宋火龙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水果街的一名红袖章老太太已经先期而至,她看见宋火龙后说:“别着急,你先别着急,医生正在里面包扎。”
  宋火龙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在医院前的樟树下蹲了下来,红袖章老太太给了他一杯水并对他说:“喝点儿水,别着急,医生有办法。”宋火龙没有伸手去接水杯,而是目光木木地盯着地面。
  下午时分的阳光毒辣而强烈,这使得宋火龙一直汗流不止,他的衣服从前到后都是湿淋淋的,紧紧地贴在前胸和后背上。宋火龙想起儿子家宝也是死在这个医院,当时医生在手术室给儿子洗胃时,他也是蹲在这棵樟树下。想到这些,宋火龙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他站起来朝手术室走去。红袖章老太太拐着小脚拦住他,说:“你别着急,医生在里面包扎呢。”宋火龙推开了她,瞪着眼睛说:“我的闺女,我要看看我的闺女。”红袖章老太太突然间发现宋火龙的脸上挂满眼泪。
  手术室的门恰在这时戛然而开,一个医生走了出来,他差点儿和宋火龙撞个满怀。宋火龙抓着医生的肩膀问:“我的闺女怎么样了?”医生轻轻地拿开了宋火龙的手,凄然地摇了摇脑袋。
  鹿恩正见证了家惠的死亡过程,他站在医院前的灌木丛后,看到了宋火龙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痛苦模样,后来他就看到两名护士推着一辆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病床从手术室出来,朝医院后面的太平间而去。午后的阳光照得移动病床的小轮子闪闪发亮,那光亮像万千火苗一样点燃了鹿恩正的眼睛,叫他疼痛难忍,叫他万箭穿心。
  后来恩正的脑子里多次闪现那天中午的情景:在安静如憩的鹿家小院,他们分坐在桌子两头下象棋,棋子上的字体苍劲而色彩暗淡,家惠下棋时喜欢把棋子重重地砸在棋盘上,声音响亮得足以划破整条水果街,他多次对她提醒说胖厨子正在午休,我们得安静些。恩正始终记得他叫家惠保持安静的话,这句话是家惠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它是他给她的谶语。恩正悔恨于那天他没有回答家惠的问题,如果他能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喜欢的话,这一切将都不会发生,是他的犹豫和矜持葬送了家惠。
  家惠的死亡带来的灰暗弥漫在恩正的生活内外,胖厨子发现他整夜整夜地坐在院子的桃树下。入夜以后,整条水果街空无一人,无边的寂静和天上的流云一起往南而过。恩正看不清白天的景象,而对夜间的景象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有抹紫色就在夜晚的天际尽端,在那浓云密雾的后面,覆盖着整个世界的天穹,他觉得天空就是这紫色底下的纯洁的光迹,这种混合的冷色赛过其他任何颜色。他听到了某种幽暗而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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