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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发现,自从出版了《你的手摸过我的脸》之后,她变得越来越自信了。有一次,她提出,要看一看我从前写的诗歌。我说,我的那些诗,都写得很臭,不值一提,看它们做什么。她说,看一看有什么关系――听说你写得还不错嘛。看她的表情,就好像她看我的诗,是给了我面子。我踌躇再三,翻出一些从前的诗稿,给她看了看。她读诗的神态看上去像一个语文老师。看完之后她皱了皱眉头说,有几首还行吧――可惜手法过于老了。然后她逐字逐句的给我讲,我的写诗的手法老在什么地方;她注意到我的表情比较敷衍,就有点生气,她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讲呢?
我说,我早已不写了。
那也要学一学,她说,最起码你得学会欣赏一首好诗吧。
她接着给我介绍在诗歌里如何使用新技巧。她举了几个例子,都是她的诗集《你的手摸过我的脸》里的;她动情的背诵她的诗歌,身体里的气味弥漫过来,令我心动。说实话,我对于她的肉体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她的诗歌。其实我心里认为,她的诗写得并不怎么样,甚至还比不上我的,只是我不可以实话实说,那样会让她很伤心――我们其实都需要说谎。
有一次她谈论起本埠文坛,对于一些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比如,谁谁太老了,还占据文坛某张交椅,真是恬不知耻,某某则有剽窃的嫌疑,还有一个人人品恶劣,卑鄙下流。说着说着,她提到了痖白。
她说,痖白此人,恕我直言,不敢恭维。
我这么说令我很吃惊。我说,你是说他的小说写得不好吗?
不好,她说,充其量不过是通俗文学而已,根本不是严肃文学,文学需要崇高,需要探讨人类的心灵冲突,他写作的是色情文学,只会哗众取宠一时,而不能真正回答文学的核心问题。
不对,我说,不是这样的,也许你没有好好读他的书。
她看着我,有点吃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反对她的看法。
她说,我知道你和痖白是好朋友,但我还是要严肃的提出我的观点: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他的写作是没有希望的,知道不知道?而且我还要劝你,如果你和我做朋友,就要离痖白这样的人远一点,――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来往,太俗气了。
你简直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她说,而且他的人品不好。我记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他言语粗俗,下流无耻,真是不堪入耳,我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居然混迹文坛――
你简直是放屁,我说。
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诧异之极。然后,我看见她的脸孔变得通红。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你让我恶心,她站起来,愤怒地说。她呼吸急促,胸部在剧烈的起伏。
她说,真是物以类聚――原来你是这样粗俗不堪的人,算我瞎了眼。
她拂袖而去。
和女诗人的交往到此结束。虽然我说了粗俗的放屁二字,确实很伤她的自尊,但是我并不感觉到后悔。她需要的是绿叶一类的陪衬,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猥琐的男人。她无视我的存在,生活于某种可笑的虚拟之中;她虚拟了自己的身份,最终忘记了自己是谁。也许从一开始交往,我就应该明白这一点。而我一再忍让,无非证明,我也有虚荣心,我也是一个无聊的人。因为这件事情,我甚至对于我在大学里写了情书的女孩子也产生了怀疑,幸亏我没有追到手啊。
林小芳见到我说,原以为你和女诗人可以谈成朋友呢。
林小芳的语气有一点轻描淡写的样子;她不过是假装对这件事情感到惋惜,实际上,她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能够看得出来。林小芳已经从过去的不幸中恢复了,脸上又精心地敷了
化妆品,看上去滋润饱满。
我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谈不成吧?
林小芳笑起来了。她的脸上还出现了一点红晕。她说,你冤枉我了――我可是你的姐姐,我能骗你吗。不过说实话,她这个人毛病比较多,原先我不想给你说,因为你们在谈朋友嘛――她这个人挺复杂的。――你不想知道?
算了,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了。
所以,要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女朋友,谈何容易。你看我,几年过去了,也有好多热心人给我张罗,可是我还是心灰意冷,除非有特别合适的,否则,我宁愿独身。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泪水。
林小芳给我介绍的最后一个女人是孔美婕。那个有着很大乳房的研究生。相对于前面的那些女人,我可能更喜欢孔美婕。她的大乳房。她的愚蠢的样子。我还设想过和她一起生活的景象。但是我很快发现,孔美婕对于我这样的男人缺少兴趣。她喜欢痖白那样的男人。他可以给她带来足够的虚荣,可以让她发出快乐、恣意的大笑。我就不同了,我热爱一本书胜过一朵玫瑰,即使我拥有一大把正在开放的玫瑰,又能怎么样呢?我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里,又可以送给谁。所以,我根本不会就此责备痖白。我也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痖白和孔美婕的关系到了哪种地步。我会嫉妒痖白,但是我不会生他的气。我相信,痖白并非刻意为之,一切只和孔美婕的嗜好有关。就算她没有遇见痖白,她也会遇见别的任何一个像痖白那样的男人,除非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
林小芳对于这件事情也有看法。
孔美婕这个人很虚荣,她说,女人一般都比较虚荣,但是孔美婕的虚荣有些过分。你比方说吧,我比她也就大那么几岁嘛,她就总是对我说:林姐,我不敢想象到你这个年纪我该有多老。――她简直是放屁。这不是明着嫌我老嘛!我有多老啊,你说我有那么老吗?还有,她觉得自己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自信的不得了。其实她有多漂亮,不就是波大一点,能勾引男人嘛。――你说对不对?
林小芳越说越生气,我想要是她再说下去,孔美婕就会变得比妓女还要无耻。女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她们平时看上去那么友好,就像一对姐妹那样,可是说起坏话来,比刀子还恶毒。
不过你们那个叫痖白的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林小芳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她怎么就做的出来这种事情?他还是个作家呢,你说,这样的人能写出好作品吗?我认为好作品只有――
不是这么回事,你误会了。
是吗,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不了解痖白,我说,我们是好朋友,他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写得最好的人。你有空可以看看他的书,看了你就会明白的。
真的吗?你把他说得那么好,我倒是想见见你的这位朋友呢。――他写过什么书?
最近他有一本书要出版,叫《迷》,不过出版社改名《城市的情人》了。
我听说过,林小芳说,我会读一读的。――我不相信你的话,我读了才能告诉你他写得好不好。
林小芳看着我。她看上去神采飞扬,一刻钟之前的不愉快早已无影无踪。也许是由于提到了痖白。可是,痖白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晚上有空吗?她说。
我们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许多学生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她新做了一个发型,如果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大四的女学生。天气还比较冷,但是她穿了一条短裙,可以看见她的裹着长筒袜的腿。袜子是黑色的。她的大腿看上去很窈窕。
我每天晚上都有空,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买了一本《城市的情人》,她说,我看完了,实事求是的说,写得不错,不过有几个问题,我是不能苟同的――我们聊聊吧。
就现在吗?
傻瓜,她说,晚上啊。
在哪里?
她的眼睛转来转去。她在想我们在哪里见面比较合适。也许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她要做出这个样子给我看而已。我心里想笑,因为她看起来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熟练。
到我家里吧,她用随便的语气说,你到我家里还没有去过呢。
晚上我到林小芳的家里去。林小芳住在一栋修建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楼房里。与一旁的新建筑相比,它看起来破败,结实。据说在1980年代发生过剧烈的
地震,许多楼房遭受了严重的损坏,只有这栋建筑安然无恙。因此,学校赋予它某种象征意味,一些上了年纪的校友则籍此抒发他们的缅怀之情。我有一次看见一位大约60岁的老人站在这栋建筑前面,放声痛哭,老泪纵横,引来很多围观的人;原来他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喜悦:这栋老建筑还在,所以,大学还有希望。
林小芳有一个孩子,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她说起过,因此在买什么样的礼物上颇为踌躇,后来只好买一点糖果之类,虚应风景。
我提着东西上楼。楼道里没有灯光,非常黑,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听见自己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来飘去。这栋楼上的住户不多,许多人都搬走了。听说若干年之前,这里还发生过凶杀,一个裸体女人的尸体被扔在公共卫生间里,是那时候大学里著名的事件之一。它还像某些恐怖片里的经典场景,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不免有点紧张。
我站在四楼的一间房门口,敲门。门开了。我看见灯光里微笑的林小芳。
进来吧。她说。
与阴暗的楼道相比,林小芳的房子里温暖明亮。某种类似于花粉的气味在房间里飘荡。林小芳经过了精心地装扮,脂粉浓密,红唇鲜艳,我甚至能够看见她的在灯光下闪亮的睫毛――她就像一个
新娘。我坐在那里,感觉到屈促不安。这种老式的房子并无
客厅可言,因此空间非常狭小,倒是里边的卧室看起来很宽敞。
你的孩子不在吗?我说。
到姥姥家去了。
哦,我说。
现在,在这栋非常老式的、几乎是阒无人迹的建筑里,林小芳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暧昧。如果她的孩子在,情况就会和现在很不相同。我本来以为,她的孩子应该和她在一起,那样的话,我会和她的孩子玩一玩,然后和林小芳说说话,也籍此打发这漫长无聊的夜晚。她对我有好感,我知道。也许她是出于同情,因为我的生活实在是过于狼狈寥落;也许,是由于她太寂寞吧。
我们坐到卧室里吧,林小芳提议说,卧室比这里宽敞。
我们挪到她的卧室里。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绯红色的床。一张沙发摆在床铺的一侧。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前面有一张茶几。林小芳给我倒茶,她穿着一件好像是睡衣一样的衣服。她俯下身体的时候,我看见她的乳房。她没有戴胸罩。她的乳房非常小。
你想不想喝一点酒?她说。
随便,我说,我不怎么会喝酒。
那就喝一点吧,我想喝一点呢。
她找到一瓶
葡萄酒,倒到两只高脚杯子里。酒的颜色看起来非常红。然后她坐到我跟前,举杯,看着我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干了。
我们碰杯,喝完了各自杯子里的酒。林小芳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看样子她平时不怎么喝酒。她斜躺在沙发上,看着我。由于酒的关系,她显得妩媚起来了。她脸上的脂粉气味和她身体里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