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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地明白,丈夫已与死人无异。
“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如在盘问罪犯。
丈夫怯懦地将脸转开,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那还用说吗。这家伙身上拥有他已经不需要的东西。”
阿迪鲁注视着他的侧脸。尽管明知这样不对,也想就此罢手,但此种行为一再反覆的结果,是至今仍如此向老天祈愿,但却已一辈子无法回头——阿迪鲁现在正望着眼前男人的这幅嘴脸。
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但却跑去偷人东西。一面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面挥刀杀人。丈夫已沦为这样的怪物。
阿迪鲁向后倒退一步。
丈夫打量着该如何下手,双手朝皱巴巴的上衣擦了几下,拭去汗水,接着便蹲在男子的尸体上,开始在他皮背心的口袋里摸索。
左边空无一物,但右边就让他给找着了。他打开皮袋,露出满意的微笑。将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么一来,就能喝个痛快了。阿迪鲁,你要替我保密喔。”
他转身面向妻子,就在这时候,阿迪鲁手中的小刀刺进他的胸口,直没刀柄。
丈夫双手握住刀柄,频频退步。他使劲想拔出刀子,但因为痛得五官扭曲,所以作罢。
“阿迪鲁,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还很清晰。
“希望你别以为我是因为你刚才的行径,才这样对你。”
阿迪鲁昂然而立,如此说道。
“我在照顾那四人组的时候,听他们亲口告诉我。说你唆使他们到家里抢劫,当作是为白天的事泄愤。还说要是我们敢大声嚷嚷,就杀了我们,之后再放火把一切烧个精光,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我有没有哪里说错?”
“他们说谎。”
丈夫发紫的双唇频频颤抖,极力否认。
“没这回事。我才没说这种话呢。阿迪鲁,你要相信我。我是孩子们的……父亲啊。”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因震惊而表情扭曲。
“那也只是外壳罢了。你的内心早已换了个人。我和孩子们所认识的你,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阿迪鲁……阿迪鲁……”
随着这声微弱的叫喊,丈夫身子后仰,就此倒卧。气若游丝。插在胸口上的刀柄,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颤动。
“你不能和他们两人一起去。至少在你被贵族杀害之前,我得先亲自送你上路。不过你放心吧,待我平安保护好孩子们之后,会随后去找你的。在那个世界,你或许能恢复昔日的模样。”
阿迪鲁朝村庄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见人踪。
“对不起。我要走了。”
语毕,她扛起丈夫的身躯,快步朝左方的一条小路奔去。那是通往杂货店后门,却不会遇见村民的一条捷径。
她使足全力快跑。
得尽快和马休他们离开村庄才行。只要将丈夫的尸体藏在远离小路的地方,便不会很快被人发现。
此时,阿迪鲁蓦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脚步虽然走在她熟悉的小路上,但却像是走在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她停下脚步,确认两旁的景物,确实是这条路没错。她对两旁的景致还留有印象。但脑中却隐约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对劲。
肩膀传来丈夫的痉挛。
阿迪鲁离开小路,转往左方,走进苍翠的森林中。
突然来到一座广场。
那是约莫有六、七十坪大的圆形空地。她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站在中央的人影,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深棕色的头巾和长衣,让人分不清是否为整套连身。
此人身长与阿迪鲁相去不远,看起来并不魁梧,但却配上一把刀锋朝下、握把朝上、立在地上的巨斧,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在这种地方,一身古代刽子手的装扮,究竟想干什么?——她的疑问不出几秒便已得到解答。
莫非他在这里等我?!
“我已等候你多时了。”
那人说道。他的容貌约莫四、五十岁,但那沙哑的嗓音——和过去一位自称一百二十岁高龄的老和尚非常相似。
“我叫乔瑟普(乔瑟普·托雷蓝)。是法尔休雅大人的刽子手。”
“法尔休雅……”
这如梦似幻的名字,化为冷酷的现实,给阿迪鲁的精神带来莫大的冲击。
“你是说真的吧。”
“你和你肩上的男人,都是主人罗伦斯·法尔休雅大人的仇人子孙。过来这里,看要谁先都行,把头放到这个断头台上吧。”
那名男子——乔瑟普,以未碰握把的左手指着脚下。
在铁板两端施力造成弯曲的U字型台架,底下有个三十公分高的牢固台座在支撑。
阿迪鲁登时明白他的目的,感到不寒而栗。
她想转身逃跑,但双脚无法动弹。
“就算逃也没用。因为你将命丧在我手中,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好好踏上你的斩首之路吧。”
语带嘲笑的乔瑟普,目光紧盯着阿迪鲁脚下。
从那里到乔瑟普脚下,不,应该说是从刚才阿迪鲁走过的地面一直到这里,一路上都铺有约五十公分宽的红布,往小路的方向化为一条血路。
虽然阿迪鲁并未特别观察脚下的动静,但她不记得自己踩过这样的东西。
“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逃离,只能将你那布满皱纹的脖子献给我这把斧头。——来吧。”
不知是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魔力,还是脚上踩踏的血路使然,只见阿迪鲁丝毫没有反抗,开始迈步朝那名一身深棕色打扮的刺客走去。
她会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自愿。话虽如此,却也不是一路挣扎。最适切的形容,应该是自然——或是必然的一种展现。阿迪鲁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走向死亡。
她立于台前。
这座理应不存在的广场,在它周遭的树林间逸泻而出的日光,恍如一块美丽的薄纱倾注于地。
“脖子伸长。”
阿迪鲁将丈夫放下,双膝跪地,前额放在U字形的台架上。
看到她黝黑健壮的脖子,乔瑟普眯起双眼,一脸满意的模样。
“嘿咻。”
他意外地发出这等不中用的声音,捧起了那把巨斧。中途还踉跄了两、三步,与他刚才撂下的豪语大异,实在难堪至极。
随着踉跄的脚步,他的身体也不自主地移动,仿佛无力负荷般;只见他将巨斧劈向地面,这才稳住了身子。结果,长在一旁的一株直径五十公分粗的树木,树干有泰半被巨斧剖成两半。
“啐!我实在太丢脸了。”
他就像喜剧演员般责骂着自己,接着微微沉身,拔出了巨斧。
他走近阿迪鲁的步伐,似乎相当沉稳,令人望而生畏。
他长吁了口气,伴随着一声吆喝,巨斧挥落。
不知阿迪鲁此时是何心境,她丝毫没有闪躲之意。或许这正是这名不太可靠的刽子手过人的独门魔技。
他高高地扬起这把巨斧,使足全力劈砍而下。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一根细长的白木桩从某处激射而至,贯穿他的右臂。
“哇~~”
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摇晃欲倒,那把堪称其存在价值的巨斧从手中脱落。
他一把握住木桩猛力拔出。
“是、是谁?!”
他环顾四方。不需花太多时间,答案便已揭晓,当血色的斩首之路消失于丛林间时,眼前出现一名俊美无伦的黑衣人影。
“很痛耶,妈的,都流血了。我跟你有仇吗?”
他的叫嚣声嘎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敌人的美貌。从林间透射而下的金光,照耀着此人的脸庞,此等美貌人间难寻。
“你……你是谁?”
“D。”
连阳光也为之冻结的冷冽音声。
“你……你想插手是吗?”
“没有。”
“没有?有人这样的吗?你看,我都流血了呢。”
他挺出肩膀。
“你以为一句没有,就什么事也没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从实招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D的身躯如阳光般摇曳晃动。他迈步向乔瑟普走去。林间的阳光送出他的脚步。
“别、别过来!”
乔瑟普惊声尖叫。他举起巨斧,企图恫吓D,但是双脚撑不住重量,步履蹒跚。
“不可大意。”
D的左腰一带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他是那名从宇宙星球返回的贵族手下的尖兵,不可能这么没用。如果真是如此,因为这种家伙而不得安眠,实在让人满肚子火。”
“你有肚子吗?”
D以不带情感起伏的声音反问。沙哑声默然无语。
“喝啊~!”
一旁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喝,伴随着一把劈落的巨斧。虽然此人的架势乱无章法,但他看准要害一斧劈来,倘若被击中,就算是D也会身首异处。只见D的右手电光一闪,握住乔瑟普的手腕轻轻一扭,这名刽子手旋即整个人腾空,一头栽在三公尺远的草地上。
他口里不断呻吟,登时安分不少。
“呵,真受不了这个家伙。他那三脚猫的身手,堪称一绝啊。要小心,当中必定有什么玄机。此人想要你的性命。把他收拾掉。”
D沉默不语。他朝头部夹在台架上的阿迪鲁身旁走去,左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阿迪鲁猛然弹起身,慌张地环顾四周。
“D?!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人吵醒。”
“你一直在这座森林里?”
阿迪鲁茫然低语道。
“在这座广场外。这是他一手创造的虚幻空间。”
“果然没错。难怪我总觉得很陌生。”
语歇,阿迪鲁接着说道。
“该不会是我吵醒你的吧?”
“是在车站旁。”
听完D的回答后隔了一会儿,阿迪鲁为之愕然。
我杀夫的事,这名俊美的年轻人该不会全盘目睹了吧?
然而,阿迪鲁无暇确认。
因为D猛然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向左方。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银光从她鼻尖掠过。
偷偷接近他们两人,再度展开攻击的乔瑟普,又被俐落地闪过,而他也再次一头栽进地面,跌了个狗吃屎。昏厥达数秒之久。
他似乎斗志旺盛。
“妈的、该死”脏话直出有如连珠炮,他想拔起斧头,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倚着握把喘气如牛。
此时的D已不再手按刀柄。
就算演戏,也没办法看出D的破绽而将他打倒。
D无视于乔瑟普的存在,朝阿迪鲁倒在地上的丈夫望了一眼。
阿迪鲁双目紧闭。
这时,一阵犹如呻吟般的声音,再度改变阿迪鲁的命运。
乔瑟普试着展开第三次攻击。他巨斧一挥,朝离D一公尺远的空中划下。
没想到D的背后,从右肩到左腰上方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狂涌。
D一声不哼地向后跃开,在着地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血如泉涌地洒向地面。
纵使D再有过人之能,但面对这不瞄准对手却可伤人的攻击,势必也无力招架。更何况是在两度接下对手正式的攻击后,确定对方是个三脚猫的情况下。
“怎样,这下知道我的实力了吧?”
乔瑟普也同样重心不稳,紧抓着那把插在地上的巨斧。
“每次瞄准敌人下手,总会失败,但若是砍向别的地方,反而能砍中。小看我就是会有这种下场。”
虽然只是在虚张声势,但他双脚虚浮、满头大汗、语调激动。像这种虽胜犹败的模样,委实罕见。
声音嘎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瞳中烙印着D巍然而立的身影。
看到D丝毫不受伤势的影像,乔瑟普转头就跑。他奔向离自己最近的树丛中,速度与先前判若两人。但他那一把抓住巨斧和台架的模样,还是很像他的风格。
他一面跳,一面甩着左手。一块灰色的物体掉落草丛中。
当一道光芒射向乔瑟普背后时,那个物体倏然弹跳而起。
D的白木针硬生生被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用嘴巴给挡下。
犹如小洞般的眼窝、仿如丝线般紧贴在干涸皮肤上的黑发——这是风干变硬的人类头颅。
想必是乔瑟普对自己亲手斩下的头颅施加魔技所制成。
人头将它在空中衔住的白木针吐向一旁,朝D疾飞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