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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嫌腌臜。”雪雁答应着,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已听见了,吩咐雪雁:
“告诉那老婆子回去说,叫他费心。”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自去。这里雪
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
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坠了。”一面盛
上粥来。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搁下了。两个丫鬟撤下来
了,拭净了小几,端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几。黛玉漱了口,盥了手,
便道:“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道:“就添去。”黛玉道:“你们就把那
汤合粥吃了罢,味儿还好,且是干净。待我自己添香罢。”两个人答应了,
在外间自吃去了。
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
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蹓哗喇不住的响。一会儿,檐下的铁马
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便问道:
“天气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裳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
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
裳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
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绢子,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
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裳时从箱中
检出,紫鹃恐怕遗失了,遂夹在这毡包里的。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
不说穿那一件衣裳,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
不觉得簌簌泪下。
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傍边呆立,小几上
却搁着剪破了的香囊和两三截儿扇袋并那铰拆了的穗子。黛玉手中却拿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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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旧帕子,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呢。正是: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他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想劝也无益,只得笑着
道:“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
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象如今这样厮抬厮敬的,那里能把这
些东西白遭塌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
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
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摞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
拿开。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
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
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
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
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
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
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
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焙茗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
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
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来了?”宝玉
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嘻的,嘴里咕咕呱呱不知说些什
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
了?”贾环道:“今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宝玉听了,
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怎么又回
来了?”宝玉告诉了他。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里去,
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
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
儿了。”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由爷去罢。”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
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
了。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姑娘吃了饭了么?”
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懒怠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
走,回来再来罢。”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
便信步走到蓼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他也睡午觉,
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
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个人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
那里你不应么?”宝玉方知是下棋呢。但只急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
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
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的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
呢?”惜春道:“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
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
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
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
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
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试试
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着。”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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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
脱靴势’。”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
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
的?”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
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
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
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
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
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
旁边坐了。
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
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
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
自合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有什么难答的?你没有听见人家
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
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
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
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
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
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
玉道:“原来他也会这个吗?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说
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
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上坐
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
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
第二叠了。咱们再听。”里面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
无尤。
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
他声音,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
射律只怕不配呢。”里面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
上月!
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
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
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
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
采的,归至怡红院中,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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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
念了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子自去歇着。自己的禅床
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想,趁向真如。坐到三更以后,
听得房上嗗一片响声,妙玉恐有贼来,下
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那时天气尚不很凉,独自一
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嘶叫。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
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
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
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来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
一回儿,又有盗贼劫他,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
早惊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两手撒开,口中
流沫。急叫醒时,只见眼睛直竖,两颧鲜红,骂道:“我是有菩萨保佑,你
们这些强徒敢要怎么样?”众人都唬的没了主意,都说道:“我们在这里呢,
快醒转来罢!”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罢。”道
婆道:“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说着,又叫别的女尼忙向观音前祷告。求了
签,翻开签书看时,是触犯了西南角上的阴人。就有一个说:“是了,大观
园中西南角上本来没有人住,阴气是有的。”一面弄汤弄水的在那里忙乱。
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别人尽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
妙玉回头道:“你是谁?”女尼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