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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这东西。”遂掷还不取。宝玉只
得收回,暂且无话。
且说贾琏自回家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事繁,无片刻闲空,见
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因房内别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
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
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
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见毕,端上茶来。贾琏遂问别后家中诸
事,又谢凤姐的辛苦。凤姐道:“我那里管的上这些事来!见识又浅,嘴又
笨,心又直,人家给个棒槌,我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
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点不舒服,就吓的也睡不
着了。我苦辞过几回,太太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那里知道我是
捻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
有的这些管家奶奶,那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
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看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
岸儿’,‘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况且我又年轻,不压人,
怨不得不把我搁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
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天;我再四推辞,太太做情应了,只得从命,
——到底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还抱怨后悔呢。
你明儿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就说我年轻,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
了他呢。”
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
太打发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贾琏笑道:“正
是呢。我才见姨妈去,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刚走了个对脸儿,长得好齐整
模样儿。我想咱们家没这个人哪,说话时问姨妈,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
头子,叫什么香菱的,竟给薛大傻子作了屋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
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凤姐把嘴一撇,道:“哎!往苏杭走一趟回来,
也该见点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拿平儿换
了他来好不好?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时候,他为
香菱儿不能到手,和姑妈打了多少饥荒。姑妈看着香菱的模样儿好还是小事,
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儿的主子姑娘还跟
不上他,才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给他做了屋里人。——过了没半月,
也没事人一大堆了。”一语未了,二门上的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里等着
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这里凤姐因问平儿:“方才姑妈有什么事,巴巴儿的打发香菱来?”平
儿道:“那里来的香菱!是我借他暂撒个谎儿。奶奶瞧,旺儿嫂子越发连个
算计儿也没了!”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说道:“那项利银早不送来,
晚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偏送这个来。幸亏我在堂屋里碰见了,不然
他走了来回奶奶,叫二爷要是知道了,咱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还要捞出
来花呢,知道奶奶有了体己,他还不大着胆子花么?所以我赶着接过来,叫
我说了他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为什么当着二爷我才只说是香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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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呢!”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姑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剌巴儿的打发个
屋里人来。原来是你这蹄子闹鬼!”
说着贾琏已进来了,凤姐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
敢任兴。正喝着,见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叫他上炕
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设下一几,摆一脚踏,赵嬷嬷在脚踏
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几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
嚼不动那个,没的倒硌了他的牙。”因问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
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
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赵嬷嬷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钟怕什么,
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不为酒饭,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
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
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
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还再三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
好,如今还是落空。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样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
所以倒是来和奶奶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凤姐笑道:
“妈妈,你的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
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
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 ‘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
我这话也说错:我们看着是 ‘外人’,你却看着是 ‘内人’一样呢!”说着,
满屋里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
了。要说 ‘内人’‘外人’这些混账事,我们爷是没有的;不过是脸软心慈,
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
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赵嬷嬷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
了,再喝一钟好酒。从此我们奶奶做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贾琏此时不好意思,只是讪笑道:“你们别胡说了,快盛饭来吃,还要
到珍大爷那边去商量事呢。”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说
什么?”贾琏道:“就为省亲的事。”凤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贾
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九分了。”凤姐笑道:“可是当今的恩典呢!
从来听书听戏,古时候儿也没有的。”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
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如
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贾琏道:“如今当今体贴万人之心世
上至大莫如 ‘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贵贱上分的。当
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
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岂有不思想之理?且父母在家,思想女儿,不能一
见,倘因此成疾,亦大伤天和之事。所以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
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
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谕旨,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关国体仪制,
母女尚未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
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
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此旨下了,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妃的
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的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
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非有八九分了?”
赵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起,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大姑
奶奶了?”贾琏道:“这何用说?不么这会子忙的是什么?”凤姐笑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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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
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
书还热闹,我偏偏的没赶上。”赵嬷嬷道:“嗳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
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预备接
驾一次,把银子花的象淌海水似的!说起来——”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
里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专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
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赵嬷嬷道:“那
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俗语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
陵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如今还有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好势派!
独他们家接驾四次。要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
粪土,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
了!”凤姐道:“我常听见我们太爷说,也是这样的。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
家怎么就这样富贵呢?”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
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正说着,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凤姐吃完了饭不曾。凤姐便知有事等他,
赶忙的吃了饭,漱口要走,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
了。”贾琏才漱了口,平儿捧着盆盥手,见他二人来了,便问:“说什么话?”
凤姐因亦止步,只听贾蓉先回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
定了,从东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
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叔叔才回家,未免
劳乏,不用过我们那边去,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面议。”贾琏笑说:“多谢
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从命不过去了。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
若采置别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
们再要改时,全仗大爷谏阻,万不可另寻地方。明日一早,我给大爷请安去,
再细商量。”贾蓉忙应几个“是”。贾蔷又近前回说:“下姑苏请聘教习,采
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赖管家两个儿子,还
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去,所以叫我来见叔叔。”贾琏听
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能够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甚大,里头却
有藏掖的。”贾蔷笑道:“只好学着办罢咧。”
贾蓉在灯影几后头悄悄的拉凤姐儿的衣裳襟儿,凤姐会意,也悄悄的摆
手儿佯作不知。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
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
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难道认真的叫他讲价钱会经
纪去呢。依我说,很好。”贾琏道:“这是自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筹
算筹算。”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贾蔷道:“刚才也议到这里。
赖爷爷说:竟不用从京里带银子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
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两,剩二万存着,等置办彩灯花烛并各色
帘帐的使用。”贾琏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凤姐忙向贾蔷道:“既这么着,
我有两个妥当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