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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别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
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倒把外四路儿的什么 ‘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
心坎儿上。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我
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你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一番心,
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哭起来。
那时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光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
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这般形象,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
了,但只任凭我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就有一二分错处,你
或是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
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儿,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是死了也是个屈
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说明了原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
么说,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呢!”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
我要是这么着,立刻就死了!”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
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
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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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
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
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 ‘宝姑娘’
来,什么 ‘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抿着嘴儿笑。宝
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黛玉,因
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
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
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
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
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
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八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
是。我只记得有个 ‘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拍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
么 ‘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 ‘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
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玉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
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 ‘金刚’‘菩萨’支使糊
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
再不为这个捶我。”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道:“这些
药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
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
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
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
诸如此类的药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
前年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
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
笑着摇手儿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
“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
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
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
是撒谎,这倒是有的。前日薛大爷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做什么,他说
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什么
药?’他说是宝兄弟说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不记得。他又说:‘不是
我就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必要头上戴过的,所以才来寻几颗。要没有散的花
儿,就是头上戴过的拆下来也使得。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穿了来。’我没法
儿,只得把两枝珠子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长、上用的大红纱,
拿乳钵研了面子呢。”凤姐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
“太太打量怎么着?这不过也是将就罢咧。正经按方子,这珍珠宝石是要在
古坟里找,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儿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
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使得。”王夫人听了道:“阿弥陀佛,不当
家花拉的!就是坟里有,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倒骨的,作了药也不
灵啊。”
宝玉因向黛玉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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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望着黛玉说,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
姐不替他圆谎,他只问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
笑道:“太太不知道这个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薛大哥的事他也不知
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以为
是我撒谎,就羞我。”
正说着,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和黛玉去吃饭。黛玉也不叫宝玉,便
起身带着那丫头走。那丫头道:“等着宝二爷一块儿走啊。”黛玉道:“他不
吃饭,不和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
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
“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王
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
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宝玉
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惦记,二则也想着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
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
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
呢?”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前,只见凤姐
儿在门前站着,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
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
跟了进来。到了房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
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
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儿?”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
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来,一面笑道:“还
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小红的,我要叫了来使唤,
明儿我再替你挑一个,可使得么?”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
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
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罢。”说着要走。凤姐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
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回来罢。”说着,便至贾母这边。
只见都已吃完了饭了。贾母因问道:“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了?”宝玉笑
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姑娘在那里?”贾母
道:“里头屋里呢。”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
粉线,黛玉弯着腰拿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
呢?才吃了饭,这么控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
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罢。”黛玉便把剪子一撂,
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听了,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
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妹妹做什么呢?”因见
林黛玉裁剪,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铰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
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
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
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么?”说着便走了。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
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
逛逛,再裁不迟。”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他裁的?”黛
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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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呢”。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
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宝玉来到外面,只见焙茗
说:“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就自
己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焙茗上
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
啐道:“呸!放你娘的屁!宝玉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
跑了这里来带信儿了!”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
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
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
上,叫人备马,只带着焙名、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冯紫英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
在那里久候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们,并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妓
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说的‘幸与不幸’
之事,我昼夜悬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
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喝一杯酒,恐怕推托,才说下这
句话。谁知都信了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
紫英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云儿也过来敬三钟。那薛蟠三杯落
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体己新鲜曲儿唱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