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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凰僵在一侧,惊、疑、焦、怯一齐涌上心头,却只见惠太妃双眼大睁,竟是一脸欣喜欲狂,枯枝般的手颤颤摸索在那人脸上:〃到底等到你了,活着便好,好,好……〃她一迭声说着好,灰白脸庞竟有异样光采,抖抖索索摸向玉枕:〃里边,在里边!今日交托给你,我也可安心去见皇上跟皇儿了。〃那人在榻前跪下,紧紧握住了太妃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惠太妃竟连声笑了起来。昀凰看得心惊,只怕是回光返照,却听太妃连笑带叹:〃少桓,少桓!你这傻孩子……〃
少桓,这名字从未听过,却又是谁?宫中皇子帝姬都不曾亲近过老太妃,一个刺客,却与她亲厚至此。然而眼下已来不及细想,昀凰看一眼那人,匆匆步出内殿,寻个借口将宫人们远远打发了,不许任何人入内……此时羽林骑尚未远去,若有人撞见太妃榻前这一幕,便大大地不妙了。
也只片刻工夫,昀凰退回内殿,惊见太妃静静躺在帷幔后面,那半身浴血的人,推开雕窗正欲潜走。然而一个踉跄,那人竟抚胸跪倒在地,伤处鲜血不断涌出……
〃后来呢,那人后来怎样?〃子瑶脱口追问,复又惊疑不定,〃他便是……皇上吗?〃
〃他是少桓。〃昀凰垂眸浅笑,〃亦是昔日的王孙胤,而今的皇上。〃那是昔日化身侍读时,惠太妃取给他的名字,连着无人知晓的身份,沉入晦秘之渊。灯色暖暖笼在昀凰脸上,深睫浅笑,尽是温柔:〃惠太妃去得很是安详。〃
她神色淡淡,似在讲一出家常闲话:〃少桓却走不了,他被我伤得太重,流了许多血。那时我也不知他是谁,只知太妃这样珍重的人,定是不能让他死的。我莽撞伤人,心下也极愧疚……接应他的同伴杀了个内侍替尸,让羽林骑以为刺客已伏诛。我却将他藏了起来,藏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咸福宫地方狭小,难以治丧。惠太妃原本居于长秋宫,小皇子猝死后,废帝才将她迁往咸福宫去。如今太妃薨了,长秋宫废殿毕竟是她从前居所,内廷便重新打扫了此处,将惠太妃停灵于此,隆重设祭。〃废殿幽深,谁也不会来惊扰亡者。〃昀凰抿唇微笑,〃宫中只道清平公主诚孝,日日在太妃灵前祈颂……他却被我藏了二十一日,待伤势稍定,由人接应离去。〃
如今说来只余平淡。
整整二十一日,转瞬聚散,不想竟成一世牵念。
昨日种种犹在眼前,昀凰垂眸,一时有些恍惚。那些个夜晚,至今记得每一天的月色,有昏黄,有明亮,有一夜只见浓云……唯独不记得,何时开始惶恐,恐惧那迫在眼前的别离。
别离,又见别离。
当年只道天涯相隔,永不复见,他却说,我会回来。
便真的归来,踏一路血海尸山,依然笑若煦风。如今换她离去,是否也能如约归来?
〃母后迫你留侍太妃,竟留出这一段变故。〃子瑶呆了半晌,怅然动容,〃他冒险潜入宫中,见上太妃最后一面,这般重情,也不枉她庇护之恩了。〃昀凰却笑起来:〃傻囡,他冒死潜进来,自有非来不可的缘由。〃子瑶看一眼昀凰,低头哑然……是,她真是傻,总相信天家存有亲恩。
〃那只玉枕?〃子瑶苦笑。
昀凰亦抿唇而笑:〃藏在玉枕中的东西,你应能猜到。〃
惠太妃守了半生,至死交托给他才肯瞑目的物件,便藏在一只寻常玉枕里。除非亲眼见着他,旁人谁也不可托付,即便沈恩也不行……那是唯一可证明少桓身份的信物,亦是先皇煞费苦心,留下的铁证。
元嘉二年初,天火坠于东南林泽,三日不灭,邻有遂安郡,感而山崩,有人见紫气冲霄,横绝紫微……发生在这一年的天变,并未载于史册。废帝下令钦天监与史官,将这不祥天兆抹去,代以山火之灾。尽管如此,却封禁不住民间四散的传言。
五月,王孙胤现身豫州,以怀晋太子遗孤之身,执先帝秘诏、传国玉玺,发布讨逆檄书,将废帝弑父、杀兄、篡位、残害忠良、暴戾失道……十三项罪状公诸天下。先帝临终之际,被迫写下传位遗诏,暗中以一枚几可乱真的假玉玺加盖其上,并写下秘诏,将真正的传国玉玺与秘诏一同托付惠妃。王孙胤离宫逃亡时年纪尚幼,前途生死未卜,惠妃不敢将这攸关皇室存亡之秘的信物交托给他。这枚玉玺经建王、昌王、南阳王三位皇室宗长鉴证为真国玺。至此,十余年前篡位真相大白天下。王孙胤的身份由此确证,被三位王侯宗亲共同拥戴为少帝,豫州刺史何鉴之率先起兵,东南六郡纷纷起而响应……
〃父皇至死也想不到,真的玉玺一直就藏在宫中。〃昀凰抿了唇角,似笑似戚,〃他以为先帝将玉玺交给了文定公,抄遍苏家不见踪影,逼得母妃疯癫,却唯独忘了怯懦的惠太妃。〃
……真的怯懦吗?一个女人,若连儿子被毒杀也不曾声张,还有谁比她更能忍辱负重。历历往事重现,灯影中映出昀凰幽冷的笑容,瑶瑶心中一时惨然,万千思绪都化了灰烬散去。
〃皇祖父一生糊涂,至死却选对了两个人,一是惠妃,一是沈恩。〃昀凰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似要抢在这一刻,将心中深埋的秘密说给最信赖的人知道……因为将死之人永远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史册上,关于元嘉二年的记载,注定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太多事,俱在这一年发生……
王孙胤起兵不久,朝中主政多年的宰相沈恩病逝,朝野大恸,时人奔走哀告,称〃沈公去,国柱倾〃。沈恩的亡故,无异于抽去危楼最后的梁柱,而在危楼将倾之际,抽去最后一块基石的人,却是沈恩之子沈觉。
络川之役,沈觉临阵倒戈,令十万王师兵败如山倒,至此大局尽去。沈家父子身在朝堂,却始终效忠先帝与太子,苏家覆亡之后,王孙胤得以潜藏多年,全赖沈家暗中保护。然而沈恩终究年事已高,死在少桓起兵之初,未能亲自迎回旧主。年过古稀的建王也在少桓入京不久逝去,只剩昌王与南阳王两位尊长,皇室至此凋敝。
子瑶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滚落苍白脸颊:〃这么说,瑛瑛也不是病死的?〃
……元嘉元年,临川公主华瑛下嫁沈觉,婚后未久即病亡。太医诊治未果,断为急症,随后沈觉未再续弦,也无妾室,情义忠贞为时人称道。
〃他御前求娶之人原本是我。〃昀凰语声微窒,有凄苦之色一掠而逝,〃当日少桓被沈恩接应离去,潜在沈家养伤。他一心带我离开宫闱,竟冒险让沈觉去求父皇……若不是你母后存心排挤,华瑛也不至误嫁沈家,碍了复位大计,糊里糊涂死去。〃
她将一个韶华女子的枉死说得轻描淡写,子瑶忍无可忍,骤然笑出声来:〃照你说来,全是旁人的错,父皇倚重沈恩、母后厚待沈觉、瑛瑛无辜枉死,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生性柔弱的帝姬身经磨难,从未有过恶言,却是最后一刻吐露悲愤。昀凰默然看了瑶瑶半晌,既无愠色也无歉疚,只茫然一笑:〃我不知道。〃
谁无辜、谁作孽、谁咎由自取?昀凰低了头,总在茫然时盯着自己的指尖发怔:〃你知道吗,沈恩临终留有两条遗谏,其一,劝少桓善待废帝子女,不再屠戮皇室……〃子瑶蓦地厉声打断她:〃你说什么废帝,父皇就是父皇!〃昀凰窒了一窒,不理不恼,径自说下去,〃其二,沈恩恳求少桓,勿令世人知晓他所为,日后追封也无须提及他的名字。〃
子瑶沉默,昀凰仍低了头,哑声道:〃沈公是真君子,真儒士。〃
〃忠臣不事二主,沈公倒好,一头求得荣华,一头全了忠贞!〃子瑶连声冷笑,面容刹那间与郭后竟有三分相仿。然而笑声未绝,密室外已有轻轻三下叩击声……这声音闷而沉,缓而低,一下下竟似催魂。这是司刑监在报时了,午时三刻,日值中天,罪人赐鸩。
笑声止歇,瑶瑶的笑靥如花,枯萎在刹那。
昀凰不语不动,目光从自己的指尖缓缓移上桌案,凝定在那只金盏上。
〃多谢你送我一程。〃瑶瑶伸出双手,稳稳端起毒酒,朝昀凰柔声一笑,〃凰姐姐,今日你送我,他日不知何人送你?〃不待回答,她含笑仰首,将杯中毒酒饮得一滴不剩。
〃他日……〃昀凰没有看她,只是喃喃重复这问话,〃何人送我?〃
三日后,宁国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晋王入朝谢恩。
此番北齐足备诚挚,除以重金异宝为聘,更奉上一份惊人厚礼……秦齐交界处,有山盛产美玉,名为凤鸣。延和六年,北齐大败南秦于屏城,夺凤鸣、平度二山。延和七年,南秦北击,齐人退走平度以北,据守凤鸣山。十余年间,南秦屡次欲夺回凤鸣山,皆无功而返。而今两国缔结姻约,普天同庆,北齐国主慨然归还凤鸣,允诺迎亲之日,齐军北退七十里。以此为信,永休干戈。
至此花好月圆,珠联璧合,唯一美中不足却是皇上婉拒了北齐另一番美意,并未将云湖公主纳入宫中。朝野据此传闻皇后地位稳固,何氏一门依然圣眷殊厚。
皇室婚娶依从周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备极隆重。择吉日,皇上于永宁殿设宴送别北齐使者,赐金帛无数,议定婚期在来年正月。
次日,晋王携云湖公主北归。
公主出降,皇家得嗣,值此双重喜庆,宫中降旨大赦天下。除华瑶等一众女眷赐死外,涉案军中将领皆免罪,只削爵罚俸为戒。有野史记载,众女获罪死,不得归家落葬,皆由刑司草葬于荒野。唯独裴氏妾尸身被赐还家,面目栩栩如生,笑意宛然,见者皆以为异。
第十八章 【别有幽怨各自生】
夏去、秋尽、冬来,辛夷宫外梧桐碧影渐渐落尽,长公主的嫁期也近了。
发数千工匠日夜修筑的栖梧宫也终于落成,只剩高入霄汉的凤影台还未完工。这是皇上登基之初,下旨为宁国长公主兴建的宫室,其纷奢精巧,冠绝当世。
兴修之始,便有谏官上奏,以度量国库民需为由,委婉劝谏无果。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却有位郑姓侍郎再度上疏,称长公主既要远嫁,宫室空置,是否不必再造那耗力繁多的凤影台。这一道奏疏本也合乎情理,却令皇上龙颜震怒,当即革职降罪,从此再无人敢置喙此事。
栖梧宫,取凤栖梧桐之意,尽管主人即将远去,那桐华殿上依然焚椒兰,悬明珠,烟斜雾横,日夜丝竹绕歌台,备极繁奢之能。然而,宁国长公主却迟迟没有迁入新宫。
斜阳映入飞檐,落叶瑟瑟铺了一地。
辛夷宫临水而筑,殿阁错落幽深,最美的景致便在黄昏。从回廊下远眺宫阙万间,遥对一池碧涛,落日余晖便都融在了深深浅浅的一泓碧色里。两名宫人垂首拢袖远远立着,长公主只身步入廊下,将一袭绛紫深绒斗篷披在恪妃身上。倚栏远眺的恪妃含笑回首,清瘦脸颊被余晖染上暖暖光晕。昀凰并不说话,在她身旁静静坐下,似孩童般倚了母亲肩头,陪她一起眺望斜阳。
母女二人袖袂当风,衣带飘飘,一双身影绰约如在世外。
恪妃恬然叹息,满目沉醉,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