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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说那些样本的年龄超过一亿年,那你记得最大的值是多少吗?”
“这个当然了,因为印象很深嘛。”于卫祥脱口而出,“我记得其中有一块褐色岩石,直径大约有二十厘米。它的外表包有一层壳,应该是从原始岩层上脱落后沉积形成的。外壳的年龄要近很多,大约是七亿年。”
“等等。”杜原插话道,“你说的是外壳,按这个意思,岩石内核的年龄还大于七亿年。”
“这个当然啊。测定出来的内核部分的年龄下限是距今十三亿年。”于卫祥肯定地点点头,“据我所知,这样古老的岩石只在格陵兰岛、非洲以及澳洲有过发现记录。”
“你问过江哲心他做这些测定是为什么吗?”
于卫祥想了想,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没问过。因为我当时觉得这不需要问。大家都知道他是气象专家,所以我很自然地认为这些测定跟古气候学有关。”于卫祥抬眼望了望杜原,“难道不是吗?对了,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突然问起这些,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研究古气候好像不会搞到这么久远吧?”
杜原有些慌张地摆摆手,“其实你的判断大体没错,江哲心当时的确是在研究一个古气候的课题,只不过比别人深入了很多,所以不那么容易理解。”
“理解,理解。”于卫祥突然露出微笑,“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对普通人来说,十三亿年的确长得不可思议,但在我们地质领域这根本不算什么,在我们所的陈列室里就存放着一个超过三十亿年的岩石标本,是地质所以前一位老所长搜罗来的,那时候地质所和地球物理所还是两个独立的单位呢。”
杜原眼睛一亮,“江哲心对这个标本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不过,我们可没敢让他研究这块岩石。”
“为什么?”
“是这样,对所有的样本,江哲心除了要求测定年龄,还要求做氧同位素测定。你应该很清楚,这种测定是需要做分馏的。为了数据准确,最好取样本中心那部分,以避免外界污染物的影响,这样对样本的损伤太大。所以,”于卫祥呵呵笑起来,“这样的镇所之宝肯定不能拿来做这种测定。当时我们所长担心死了,怕发改委硬来,如果那样会很难办的。不过还好江哲心并没有强求,只是显得颇为遗憾。”
杜原若有所悟地点头。看来到地质地物所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至少他现在渐渐明白了江哲心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氧这种元素,但很少有人知道世界上其实有十二种氧原子,从氧 13 一直到氧 24,一共存在十二种氧同位素。其中只有氧 16、氧 17 和氧 18 能够稳定存在,而在不同的气候条件下,这三种氧同位素的比值是不一样的,通过研究那些封存在冰层或是岩石中的氧,人们便可以间接地知道当时的气候环境。不过这种实验对样本的要求极其苛刻,因为任何一点儿来自外界的污染都会极大地影响最终结果的准确性。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怕仅仅是混进去几个细菌,也将使得测定变得没有什么意义。
这时于卫祥又点起了一支烟,杜原扫了眼烟灰缸,不禁想起总务处的提醒。于卫祥注意到了杜原的眼神,有些了然地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的病我最清楚了。”
“病?什么病?”杜原仓促答话。
“肺癌,算是晚期,肿块直径五厘米。”于卫祥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个病是例行体检时发现的,半个月前的事。说起来也怪,一般这种病会咳得很厉害,声音也会变得嘶哑,还会咯血什么的,我却偏偏没有这些症状。一个医生朋友告诉我说,的确有极少数病人是我这种情况。”于卫祥吐出个烟圈,“看来老天爷还算不错,让我少了很多痛苦。”
杜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指着烟灰缸说:”那你还抽这么多烟。”
“据说现在戒烟能让我多活一年半载。”于卫祥咧了咧嘴,“也许搞地质的人的时间概念和常人不一样吧,一年的时间,澳大利亚与北美洲之间的距离大约能增加一厘米的样子,除了靠卫星精密测量,世上有谁能觉察到?
反正我觉得这么丁点儿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不值得为了它改变几十年的习惯。与其难受地过两年,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活一年。哎,其实说起来,整个人生不过就那么几十年,也是很短很短的。”
“是的,很短。”杜原下意识地说,“就像蜉蝣。”
“蜉蝣,你说的是那种朝生暮死的虫子吗?”于卫祥插话道,“我还记得以前背过的《诗经》里的几句: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不过你是从哪里来的这种感慨呢?你又没有得病。”
“这是我在江哲心的一本笔记里看到的,他说人生甚至整个人类都不过是天地间的蜉蝣。”杜原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人的确很脆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于卫祥若有所悟地点头,他又燃起了一支烟。杜原嘴角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于卫祥抽烟很猛,一般人是先吸口烟包在嘴里,然后再掺和着空气进肺,而他好像是靠呼吸的力量将烟雾直接吸进肺里,烟头一下子就短去挺长的一截。杜原不知道他是原先就这样,还是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才变本加厉,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于卫祥突然说,“我有一位朋友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搞遗传学的,他们曾经和俄罗斯科学学会联合搞过一个关于现代人类起源问题和人类基因变迁的研究。当时他们在全球五十二个不同地区采集了几万例人体 DNA 数据样本,进行分析比对。这个实验进行了许多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约七万年前,人类曾濒临灭绝。”
“我知道这事,实验研究成果发表在美国的《人类基因》杂志上,当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反响。据研究,当时人类只剩下最后不足两千人,而且仅仅分布在非洲,在那之前走出非洲的人类全部灭绝了,也就是说,这两千人就是人类的全部。现在地球上的所有人全部都是这两千位留在非洲的祖先的后代。想起来都有点儿后怕。现在大熊猫被列为国宝级濒危物种,但都不只这个数。而且可以肯定,由于数量过于稀少,如果人类不加以保护,大熊猫灭绝几乎是必然的事情。”杜原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今天能在这里讨论这段历史,实在是一种侥幸。”
“七万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于卫祥摁熄烟头,“我看到过一些猜测,但都不太让人信服,真相大概永远没人知道了。”
“不,不。”杜原突然摇头,“有一个人也许知道。”
“你指谁?”于卫祥疑惑地望着杜原,“是江哲心吗?难道他做的那些测定跟这个有关?”
杜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瞄向窗户。于卫祥不知道的是,杜原此时从玻璃反光里看到的是江哲心的脸。
“蜉蝣朝生暮死,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作明天。夏虫的生命在秋天就凋落了,它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水能结成冰。”杜原喃喃地说,“以前我一直不太理解江哲心,现在我总算明白他要告诉我们什么了。”杜原转过头来看着于卫祥,眼睛里有一种奇特的光点,亮得让人有些发怵,“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万物之灵,更不是造物主的恩宠,我们只是一群夏天的虫子。”
于卫祥猛地怔住,他思量着杜原的这番话,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丝自从得病以来从未体会过的奇痒从于卫祥的肺里升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顷刻间彻底响彻整个房间。
第22章 。 蜉蝣的彻悟
“天年到底是什么?”
冷淮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忙碌,空间的逼仄让这里显得有些拥挤。
他没有直接回答杜原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某个方向,便自顾自地走出房间。
往常杜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值勤的士兵拦住,今天跟着冷淮却是一路畅通。冷淮转了几道弯后停下脚步,不知从何处吹来冷风,杜原有些瑟缩地四下环顾。他不知道这个中国最神秘的地下工程到底位于地底多深,但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感受到空旷,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冷淮指了指上方,“我们现在头顶上方正好对着景山的万春亭。”他咧嘴笑笑,“我测过坐标的。”
杜原一怔,想起了不久前在景山同冷淮的那次夜谈。
“还记得那次我们谈到过年兽吗?”
“记得。”
“年兽是中国的古老传说。”
“这我知道。我没问年兽,我问的是天年到底是什么?”
“从本质上说,两者是相通的。”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一回事?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详情?”
“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别忘了,你是在扮演拂石,你如果不能像真正的拂石那样思考,就算我们告诉你一些结论,这个任务的其余部分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你看到的日记有删节,这是因为我们需要你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接近真相,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思想上理解拂石,进而变成拂石本人;否则,届时你同美国人谈判时将无法应对各种难以事先预料到的状况。要知道,在这种谈判中,我们的对手识别赝品的能力非常强大,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你变成真品。如果你凭借自己的力量领悟到‘拂石猜想’的真相,那谁能说你不是拂石呢?”冷淮目光灼灼注视着杜原,“其实,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想想,再想想……”杜原怔怔地望着对方,似有所悟。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通过那些资料同江哲心(或者说是拂石)交流。尽管日记等资料并不完整,但事件的整体脉络已经在他的心中日渐清晰。现在杜原心中江哲心的形象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通过那些资料,杜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进某个完全陌生的疆域,在那里,曾经有一位孤独的行者遗世孑立。杜原轻轻闭上眼,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汇聚的无数意象拥挤着缠绕着纷至沓来。此刻借助“脑域”系统的帮助,杜原意识中的那片疆域变得很真切,就像是在初露的晨曦里,一个人睡眼惺忪地从梦里醒来……
平坦的草地一直铺展开去,直到无穷远处的天际,一些不算高大但十分葱郁的木棉树以及毛叶黄杞四下点缀着。那颗亘古永存的光球刚刚从地平线跃起,慷慨地将能量洒播在充满生机的大地上。杜原伫立在一个小坡上,面对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溪,他已经分辨不清这副景象是源于自己的经历还是拂石的日记。在中国南端的干热河谷,这样的稀树草原随处可见。更何况,此时此刻,分辨又有什么意义?
光球升高了些,散发出炙人的热度。溪流被一汪小小的湖泊容留,吸引来众多的小动物。各色野花开满草甸,无风自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安详,平淡又平庸。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变化,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湖面上方,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聚集起一大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氤氲如烟。
那是蜉蝣!
这种孱弱的生命正在拼命挣脱水的束缚,冲向天空,它们相互拥挤、推攘,甚至倾轧和构陷。只有在最短时间里展开翅膀的个体,才有沐浴阳光的幸运。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它们为了阳光下的飞翔放弃了多少东西。羽化后的蜉蝣虽然外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