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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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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廿七猛地拍了十九肩头一把道:“傻了你?你不是能看气么?这就认不出我了?”
  他这一拍,陆十九似乎终于被拍回了魂。他用沙哑的声音喃喃了一句:“廿七?”而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廿七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不论怎么看,都着实不像是有疾的,盯着陆廿七时,甚至能看到里头攒聚的光亮,跟寻常人的眸子别无二样,只是更为深黑一些。
  不过片刻之后,江世宁发现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些盲眼人的习惯——
  那陆十九认人似乎格外慢,眸子微动,上上下下看了廿七好一会儿似乎还有些不大确定,又伸出手在廿七的额头上按压着摸了一会儿。
  “嘶——”陆廿七抽了口凉气,咬着牙道:“你怎么又摸这边,我刚摔了一脑门伤,那痣都摸不到了。”
  玄悯闻言抬眸扫量了一眼。
  就见那陆廿七上庭命宫中的几枚散痣果然被摔花了,破了两处圆皮,结了点血疤,确实和原本相差不少。
  陆十九闻言,又拽起了廿七的手,凑到鼻尖前,似乎打算莫看一番他的掌心。
  廿七二话不说把手抽了回来,皱着眉道:“手也别摸了,刚才在船上被划了条口子,刚有些好转,摔下来时又磕了一下,重新裂开了。你没轻没重地按一会儿,我这手非废了不可。”
  陆十九默默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似乎这才确认来者确实是自己的弟弟,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陆廿七。”
  这回终于不是疑问的语气了。
  在自家院子里,陆廿七还急得掉了几滴眼泪,这会儿真找到陆十九了,他又恢复了那不耐烦的模样,似乎来找人并非他心甘情愿似的。看得江世宁在一旁颇为无语。
  不过他很快发现,陆十九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摸完了人,又被陆廿七扶着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把陆廿七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撸下去了,一副不喜欢被人扶着的模样,同样没有热情到哪儿去,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冷淡。
  这都什么臭毛病?
  江世宁有些糟心地看着这兄弟俩,总算理解了薛闲所说的“不太亲”是什么意思了。
  可他自认自己并不瞎,真心假心还是勉强能分辨出来的。不论是陆廿七在家流露出的担心,还是陆十九刚才辨认来人时脸上闪过的松一口气的神色,都不似作伪,怎的一站起来就非要做出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呢?
  陆十九站起来后问了句刘老头的情况,便自顾自摆弄起他那几根木枝,不再搭理人了。
  玄悯上下扫量了他一眼,又扫了眼刘老头,眉心崴微蹙了一下。
  “大师,你和薛兄不是要找这位十九小兄弟么?”江世宁看见他皱眉,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玄悯点了点头,从暗袋里摸出了金珠。
  薛闲正在玄悯的口袋里滚得有些犯晕呢,先前他还是纸皮时,就觉得金珠在玄悯的影响下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会儿直接身处金珠之中,他才发现,这变化可一点儿也不细微!
  最初,他觉得自己是泡进了一汪热池之中,这热池下头还有一个泉眼,泉眼里汩汩地冒着热气,蒸得他周身舒坦。
  然而随着这池水温度越升越高,越来越热,到现在几乎热得有些烫皮肉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泡的哪是热池啊,这他娘的是打算煮一锅龙肉汤吧?!
  可惜,后悔已晚矣,想出也出不去了。因为他发现这汤还有了些黏性,泡得他手脚发软,抬都抬不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顾不上暗袋之外的事了,所以玄悯他们做了什么事,碰见了什么人,他都有些混混沌沌弄不清楚,更谈不上插嘴插话了。
  在他被煮得快要化了的时候,玄悯的手拯救了他。
  这秃驴也是个稀奇玩意儿,明明手指的温度与常人无异,甚至微微有些偏凉,怎的暗袋里靠着腰腹的地方就能把金珠烤成这样?
  薛闲被他握在手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凉快些了。
  真灵的温度降了些,他的脑袋便也没那样昏沉了。
  他在玄悯掌心来回滚了两圈,将自己周身上下的温度都降了一些,这才老老实实停下来,透过金珠油黄透亮的薄皮看向外头。
  “陆十九?”薛闲诧异道:“这就找着了?”
  玄悯“嗯”了一声。
  薛闲顶着一脑门热腾腾的浆糊,反应有些迟缓。片刻之后,他才懒懒地应道:“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刚巧你也带了木枝,帮我找个人。”
  说完,他懒懒地滚了一圈,冲玄悯道:“秃驴,给钱。”
  玄悯:“……”
  薛闲见他另一只手摸了几粒碎银出来,眯着眼懒洋洋地叫道:“回头还你金的。”
  陆十九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冲陆廿七道:“收了吧,别多拿。”
  他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却也有一身怪习惯。他要养家,所以找他卜算自然是要收钱的,只是这钱数却并不固定,只定了个数。金银铜全看你愿意,你若只想给铜板,那便是三枚铜板,你若想给银子,那也是三粒银子,你若吃错了药想给金子,依然是三粒。
  薛闲就是吃错了药的那种,回回找他卜算给的都是三粒小金珠。
  陆廿七老老实实从玄悯手中拿了三粒碎银,想把他塞进陆十九的兜里,却被陆十九挡住了:“我袄子蹭破了,你先拿着,别贪了。”
  “谁贪了?!”陆廿七皱着眉道。
  陆十九也不理他,只看向玄悯的方向,问道:“要卜算的是何物?”
  玄悯将手里的金珠递了过去。
  薛闲道:“就是这枚金珠,劳驾帮我算一算,这金珠先前经手之人,现今都在何处。”
  陆十九也没把金珠拿进自己手里,只就地蹲坐下来,摸着手里红绳绑着的木枝,一边盯着金珠,一边扶着木枝在地上缓缓移动着。
  江世宁在一旁看了一会才发现,并非陆十九握着木枝在地上写画,而是那木枝自己在写画,陆十九的手指只是堪堪触着它而已。他盯着那木枝看了好一会儿,就见地上被划出了几道横斜交错的线,以及一些零星的圈点。
  直到木枝“啪嗒”一声,侧倒在地,陆十九才皱了皱眉,将其捡了起来。
  他用手指摸着地上的那些痕迹,双眼半闭,嘴唇一直无声开阖着,也不知在自言自语地估算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玄悯手里的金珠,冲薛闲的方向道:“有些奇怪,只算得出其中四人的踪迹,还有一人不知为何算不出,活像不存在似的。”
  薛闲沉吟片刻,道:“一共五人?行吧,那先告诉我算出来的四人。”
  “嗯。”陆十九点了点头,道:“其一是渔人,其二便是我算不出的那人,其三是一名术士,其四你们应当见过,是官衙里的人,姓刘。其五便是这位大师。”
  薛闲:“……”得,不算我也知道有这四个。
  “那么现今的踪迹呢?”薛闲又问。
  陆十九一边摸着地上的痕迹一边缓缓道:“渔人现如今在一江之隔的安庆府,你们会见到的,术士在蜀中盘龙山一线天上的小龙洞清修,刘师爷……”
  他手指摩挲过地面,微微皱了眉又松开,依旧是一副寡淡模样:“刘师爷昨日夜里碰上走水,活不过今日了。大师不用我说了。”  
  一一交代完,陆十九收回了手,看着薛闲。
  “刘师爷活不过今日了?”江世宁有些愕然。
  当初在刘家宅院,他听到刘老太太说债必有所偿时,并没有想过刘师爷会真的偿尽怨债,更没想过会偿得这样快。
  陆十九闻言又抬手在地面摸索一番,道:“嗯,确实活不过今日了,现今正躺在一间偏屋里。”
  江家一家死于走水,死后江氏夫妇又被炼进了石墨里,必然也是经历了油泼火烧之苦。傻子刘冲整日住在阴气罩顶的偏屋里,被他吸了数年的气运,差点儿也把命搭进去。
  如今刘师爷时日真的走到了头,死于火烧,在偏屋阖眼……果真,债必有所偿。
  陆十九看向薛闲,道:“还有需要问的么?”
  薛闲摇了摇头,整颗金珠也跟着滚了滚:“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陆十九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玄悯闻言,收拢手指将薛闲重新放回暗袋。金珠从玄悯有些温凉的手指上滑下来时,薛闲暗道:要能伸手就好了,怎么说也得多扒住一会儿。
  可惜珠子溜圆,一点儿没有停滞地滚进了袋底,薛闲这锅龙肉汤又汩汩地煮了起来。
  撒开了金珠,玄悯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折叠过的薄纸。
  这正是先前他在归云居上房里展开来的那张,纸上记了许多东西,有些是字有些甚至还有大致的图,有的笔走龙蛇十分潦草,像是随手记下的,有些则仔仔细细地写了数列。
  他将薄纸递给陆十九时,并没有将纸展开,而是维持着折叠的状态,隐约能从松散的一角看到起首写着两字:寻人。
  玄悯沉声道:“我想知道这纸是谁留的,有劳。”
  陆廿七依然规规矩矩地收了玄悯三粒碎银。十九看着那张薄纸,一手扶着木枝在地上涂画。
  刚落进暗袋里的薛闲对玄悯也十分好奇,趁着脑子还没有重新被煮晕,他也在竖着耳朵听着暗袋外头的动静。
  片刻之后,就在薛闲又要混混沌沌满脑浆糊时,他听见陆十九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你自己。”
  薛闲:“……”
  自己留的纸却拿来问卦子是谁的,这就有点病了。他倏然想到江世宁先前说的,玄悯身上的药味同调治失魂症人的药有些肖似。
  难不成这秃驴真是个失忆的?!那他娘的也装得太像正常人了吧?
  不止是薛闲,站在一旁的江世宁,甚至包括陆廿七都忍不住一脸古怪地看向玄悯。
  不过江世宁转而便觉得这样的神色颇有些无礼,连忙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闭观口口观心了去了。
  玄悯看也没看他们,似乎对这些目光恍然无所觉,他面不改色,依旧一脸平静地问陆十九:“确信从不曾经过他人之手?”
  陆十九摸着地面重新确认了一番,继而点头道:“不曾。”
  玄悯点了点头:“多谢。”
  该算的已然算完了,陆廿七便开口道:“你这半个来月没归家,就是因为掉进这鬼地方了么?”
  陆十九似乎没听到这话似的,指着身后的门道:“来时的路出不去,要从里头走。”
  廿七皱着眉瞪他,气得撒开手兀自走到一旁去了。
  陆十九也不管他,径自沿着墓道,朝通往更深处的墓门走去。刘老头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玄悯他们,道:“我们大致摸过一遍路,还差一点能走到头,这次应该可以。”
  说完便偏了偏头,示意他们跟上。
  玄悯静静看了他们片刻,也没多说什么,抬脚便跟了过去,迈步时他略微偏头冲江世宁和陆廿七道:“走在我后头。”
  两人应了,跟尾巴似的缀在玄悯身后,一方面有些害怕,一方面又不敢离玄悯太近,怕踩到他云雪一样的僧袍。
  江世宁见廿七还是一副讨债脸,便低声冲他道:“你那兄长应当是累极了,约莫是没少试着探路出去,你看他袄袍半干不干的,估计被水泡过,虽然略干了一些,但肯定还是重的,留着力气走路呢,说自然能不说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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