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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从她头顶传来的,只有淡淡一声:“宫里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宁玉人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你这是看见心上人房里藏了个女人的反应吗?
“妃子,宫女,太监,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争。”头顶上那个声音依旧声色淡淡。
宁玉人越听越别扭,她觉得一个女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她觉得石导下一秒就会喊卡,可他一直没有。
“争一把座位,争一盘珠子,争一句夸奖,他们什么都争,一争就是一辈子。”有珠翠的声音传来,像是她轻轻晃了晃头,发髻上的步摇跟着摇晃,“有时候我看他们,就像看池塘里的锦鲤,有人走近,它们就聚过来,张着嘴,不停求食。”
为什么还不喊卡?为什么还要任由她这么平淡下去?
石导你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我?
宁玉人终于忍耐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对方表情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脊背发凉。
宁宁穿着一色的白,犹如花树堆雪般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偶尔驻足池塘边的贵人,低头看见了一尾争食的锦鲤。
“吃不下也要吃,唯恐下一顿吃不到。”她笑了起来,檀香小扇别在脸前,眼中透着高高在上的垂怜,“真可怜。”
宁玉人怔怔看着她。
这样的表情她见过,是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也曾这样注视过她。
当她穿越《争宠》这部电影时,所有人都要争,只有一个人不需要争,那就是皇后!
那女人笑着看她滚上皇帝的龙床,又笑着看她因新宠的一句谗言,而被皇帝赐白绫吊死。
宁玉人曾把她当傻子,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傻子是她自己。
争来争去总成空,一尾锦鲤,一朵鲜红,怎么争得来常宠?
那一瞬间,皇后的笑容,跟宁宁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她们虽在笑,眼底眉梢却都写着——不在意。
“卡!”
石导的叫声打断了她们两个的对视。
宁玉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出戏已经过了?
“……让让。”她从地上爬起来,避开了化妆师为她补妆的手,快步朝石导跟摄影师走过去。
看见她过来,石导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这次拍得不错。”他和颜悦色道,“要保持状态,接下来几天也要维持这个水平,可以做到吗?”
宁玉人胡乱的点点头,目光却定格在摄像机上。
最后的定格,是她与宁宁对视的镜头。
定格在宁宁脸上的,固然是高高在上与毫不在意。
而定格在她脸上的……
“呵……”宁玉人叹出一口气,无奈的笑了。
又一次出现了。
她被吊死时遥望皇后寝宫的眼神。
自惭形秽,以及……憧憬。
最重要的三场戏拍完了,之后一切顺利。
入夜,宁玉人跟另外几个配角留下来拍夜戏,宁宁今天的戏份拍完了,她卸了妆,准备回宾馆休息一下。
月亮挂在树梢上,一个声音从树梢后传来。
“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我?”
宁宁被他吓了一跳,转眼看去,忍不住翻个白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啊,灵山。”石中棠分花拂柳而来,为了追赶先走一步的宁宁,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仍然是剧中那袭古装,朝宁宁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跟不在乎殷红袖那样,也不怎么在乎我?”
“下班时间了。”宁宁说,“我可不是灵山。”
“那好吧,我也下班了。”石中棠耸耸肩,“石头哥来也。”
他想下班,宁宁还真没办法阻止,这个剧组有能力阻止他的只有他老子。
风从树梢后吹来,吹在两人身上。
“我不是玩玩而已。”石中棠忽然开口道。
宁宁笑着看他。
“……啊,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石中棠伸手端起她的下巴,俯首盯着她的眼睛看,“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宁宁一把将他推开,他笑着后退两步:“可你对我的态度,又不像对老朋友。”
“你够了没?”宁宁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要告你性骚扰了!”
“不,你不会的。”石中棠温柔的看着她,“就算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情,你都不会对我怎么样,只会迁就我原谅我……为什么?”
……因为死者为大。
宁宁哑口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看透这点。
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早就知道他会自杀,又不敢出手阻止,她对他又怜悯又愧疚,所以无论他对她做出什么,只要别太过分,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不可思议。”石中棠困惑的看着她,“我们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你却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明明不喜欢我,可又事事都愿迁就我……”
风摇树动,皎洁月光被树叶剪裁成一片一片,轻轻洒落在他的发上,像银色的月桂树花冠,他像个惑人的月神,却受她所惑。
“你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我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你,又好像永远抓不住你。”他对宁宁笑了起来,“你真的好像画中人。”
宁宁沉默片刻,对他说:“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反正……”
他忽然抱住了她。
“……就算你是画中人。”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认真的说,“我也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宁宁没能挣脱他的怀抱,成功让他松手的,是奔腾而来的啤酒肚……不,石导。
目送石导揪着他的耳朵离开以后,宁宁总算是松了口气,顺便用手摸了摸两边的脸,嘟囔一句:“来得真及时。”
如果再晚一点,石中棠就会发现她脸红了。
本来要回宾馆休息的,但现在宁宁改变主意了,她呼呼两声,对自己说:“赶紧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大小也算个明星,她戴上面罩之后才出了剧组,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晃悠着晃悠着,就晃悠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面前。
人生电影院。
宁宁忍不住咦了一声。
守门人又不在。
2017的时候他雷打不动每天都在,怎么换到1990就这么消极怠工?宁宁在门口转悠了几圈,身后忽然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转头,守门人又扛着一袋子面具回来了,看见她像没看见,轻轻一扫就错开了眼。
他似乎有点累了,随手把一袋子面具往地上一丢,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垂下脑袋像在小憩。
宁宁看了他片刻,走过去问:“……你真不认识我?”
他头也不抬:“恩。”
宁宁沉默片刻,又问:“那你怎么问我回不回去?”
他依旧头也不抬:“……”
宁宁怀疑他睡着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他忽然抬头盯着她,雪白面具之后,一双残忍麻木的眼睛。
可她没有错开目光,仍旧目光清亮的看着他。
“烦死了。”最后是他先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了,挥了挥手想赶人走,又没多少力气,于是重新垂下头来,不耐烦的解释道,“因为你在我们眼里的亮度是不同的。”
宁宁一楞:“什么亮度?”
守门人慢腾腾地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根蜡烛的长短:“在我们眼里,人就像一根蜡烛。”
之后,他两指一压,一下子压少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现在你在我们眼里只剩这么多了。”守门人说,“蜡烛越短,烧得越亮,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回不回去了吧?”
宁宁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因为在我看来,你就快烧完了。”守门人冷笑一声,“你已经改变过一次主角的命运了吧?现在是第二个?”
第47章 闻雨
气氛本就有点阴沉;偏这个时候还传来一声粗噶的鸟叫,抬头一看,一团黑色在她头顶盘旋;像是乌鸦。
乌鸦飞远了,宁宁缓缓低下头来,看着守门人:“……改变两次;或者三次主角的命运;我会怎样?”
守门人失笑一声,侧过脸看着身后。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他身后,是一个个面具人;他们挤在电影院大门后,像被关住的囚犯一样;充满渴望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充满嫉妒和贪婪的看着她。
守门人缓缓回过头来,对她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可她怎么敢试?
从这天以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疏远石中棠。
除了拍戏的时候,其他时间她看见他都绕道走;绕不过;那就闭目养神,比如现在。
化妆室的镜子前,宁宁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两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石中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知道你在装睡。”石中棠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伤感的问,“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不讨厌你。”宁宁闭着眼睛,心想,“我只是怕你。”
守门人的说法让她焦躁不安,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改变石中棠命运的举动,可是守门人却不这么认为,仔细一想,她觉得守门人是对的。
毕竟身在局中,跟身在局外是两种感受,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也许在旁人眼里,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叹了口气,她打开眼睛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吧。”
石中棠:“恩?”
宁宁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盯着镜子里的他,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我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尾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尤其是看见镜子里的石中棠露出了明亮惊喜的笑容。
她该怎么告诉他——这场电影拍完以后,你就会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电影拍完,你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石中棠笑吟吟的,他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很多人都这样,看见爱慕对象的时候,会突然间眼前一亮,“对了,我可以不接受‘好’以外的答复哦。”
宁宁垂下眼,更加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胡乱的回了一句:“等杀青那天再说、”
杀青那天,就是石中棠自杀那天。
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陪伴的,一个人死去。
他死了,这部电影就结束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去了,他死了,她这根蜡烛就可以停止燃烧了,无论燃烧的是她的寿命健康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可看到镜子里那张鲜活的笑脸,宁宁却只能死死握紧衣服底下的手,强迫自己住口,强迫自己不去问——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你们在这啊。”石导的声音忽然传来,一只啤酒肚试图进门,却被门给卡住了,“该死!这门是给宠物狗用的吗!啊啊啊啊!终于出来了……来来,你们两个出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今天的剧组,来了一名新演员。
一个扮演幼年男主的小演员。
“这是我儿子,闻雨。”石导把人从背后扯出来,介绍给大家,“来,叫叔叔阿姨好。”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因为他从身后扯出了一个小天使,有着粉嫩的脸颊,纤细柔软的头发跟睫毛,以及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
宁宁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认出了对方。
虽然两年不见了,但他改变的地方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