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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阍不假思索地说:“在,”忽然想起杜微的吩咐,改口道,“不在。”
诸葛亮微笑:“相烦通报一声,诸葛亮求见。”
司阍很想拒绝,像打发其他人一样,用三两句把来人撵走,可一则诸葛亮是丞相,并非寻常访客,二则他没有抗拒的力量,诸葛亮一句温和的请求,天下的坚壁都会纷纷粉碎。
秦宓从诸葛亮身后跳出来,他熟络地拍了拍司阍的肩膀:“老黄,别磨蹭了,快引丞相去见杜先生!”
汉丞相亲自登门,再故作骄矜地拒人于千里,不仅失礼,还太拿大。司阍虽然知道自家主人不肯入仕,朝廷每有辟举,都推以耳聋,但面对丞相诸葛亮的造访,司阍却不敢怠慢,答应着就跑去报信。
杜微是被家人用肩舆抬出来,有气无力地躺着,稍动一动便唔唔地哼一声,以显示自己病弱不胜力。
“杜先生可好?”诸葛亮和气地问候道。
杜微指着自己的耳朵,摇摇头‘3…u…w…w。c…o…m‘,表示听不见。
诸葛亮暗自打量杜微,灰白发梳理得很平整,衣服少有皱褶,显见是极修边幅。他是与许靖齐名的益州名士,数年来闭门不出,名气大得盖过一座山,却把自己深藏起来,不肯露出峥嵘。
“杜先生,亮想请你入仕公门,授业太学。”诸葛亮开门见山。
杜微又指指耳朵:“听不见。”他哑哑地说。
见杜微一味装聋作哑,秦宓很想笑,他也装作不知情,贴着杜微的耳朵,用很大的声音说:“杜先生,丞相想请你授业太学,好不好?”
杜微被秦宓的声音震得向后一偏,气得丢过一个恼恨的目光,又不好当面揉耳朵,只得忍住耳朵里搅浆似的混沌。
“听不见!”他没好气地重复着。
诸葛亮并不懊丧,他笑了笑:“无妨,杜先生不便听,亮以纸笔代言则可。”
秦宓领会,便去寻来笔墨,诸葛亮和杜微相对而坐,依着一面小案,款款地写了几张竹简,一一递了过去。第一张竹简上是:“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异流,无缘咨觏。”
杜微的目光滑过“清浊异流”,心里跳了跳。他本想说他并不想与诸葛亮有清浊冰炭之分,可软话不能说得这么快,他硬把话吞了下去。
第二片竹简又递来,这一次要长一点:“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每叹高志,未见如旧。猥以空虚,统领贵州。德薄任重,惨惨忧虑。”
言辞很谦光逊让,杜微心里的好感陡生了几分,加上又罗列了一干有名人士对自己的赞美,也不免得意。
第三片竹简接过来:“朝廷今年始十七,天姿仁敏,爱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于竹帛也。以谓贤愚不相为谋,故自割绝,守劳而已,不图自屈也。”
杜微握着三片竹简久久沉吟,诸葛亮也不催迫,像个求道的学生似的,安静地等着先生解惑。
杜微幽幽地叹息:“我老了,承蒙丞相厚望,奈何力不能任事,求乞归家养病。”
被拒绝了,诸葛亮还是不急不躁,沉定得像平静的潭水,倒让杜微迷惑了,看见诸葛亮又写了几片竹简递过去。
“曹丕篡逆,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
兴复汉室是那么沉痛的一句口号,由诸葛亮优雅的字体写出来,在字里行间焕发出特别的光辉。杜微心中一震,他默然地凝看着这个四十三岁的丞相,论岁数是自己的子侄辈,可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沉稳执着却远远超过自己。他仿佛一出生就长大了,以后每长一岁都在为那成熟添砖加瓦,日复一日垒起高不可攀的伟岸。
“怪君未有相诲,便欲求还于山野。丕又大兴劳役,以向吴楚。今因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
“君但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何为汲汲欲求去乎!”
又是三片竹简,松墨在青竹上泛着光,杜微抚了一下,没干的墨染上指头。他用另一指头一拈,两根指头都污染了,他瞧着浸了墨的两根指头,哑然失笑。
他有点喜欢诸葛亮了,如果诸葛亮不是丞相,他一定会收诸葛亮做学生,和这种勤勉专心又不死板沉闷、聪颖明达而不轻狡儇薄的学生共治经典,一定是快乐的。
“丞相的字很有功力,不知师从何人 ?'…'”杜微的问话牛头不对马嘴。
诸葛亮笑道:“写多了教令,熟能生巧而已。”
杜微把六片竹简合拢,漠然地感叹道:“真是好字,比起我教过的学生强过数倍。可惜丞相不治经典,不然以此字书经释义,也能为后世做表率。”
“术业有专攻,亮治政,杜先生治学,不敢僭越。”诸葛亮谦和地说。
杜微自失一笑:“丞相若治经典,吾辈只怕皆要拜于丞相门下求索真意。”
秦宓忽然憋着笑道:“杜先生,你的耳聋好了?”
杜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和诸葛亮没拘束地对话,早把装聋忘了一干二净。他这时想要补救,却已是来不及,笑也不是,解释也不是,脸上的表情很尴尬。
诸葛亮却不追究,只当杜微的装聋从没有发生,诚挚地说:“杜先生为当世大儒,名冠巴蜀,有其才不能用,乃亮之罪。请杜先生不辞朝命,进身公门,为国家育养淳德之士。”
杜微沉默着,突兀地问道:“听说丞相重修石室?”
“是,文翁风范不可废。”
杜微仰头思想着,老到的笑闪动在唇角:“我想在石室讲学授徒,不知丞相可否应允?”
诸葛亮惊喜,他知道杜微其实已答应了入仕,只不过顾着颜面,到底长久做出和公门不合作的冷漠态度,一朝应命,要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台阶下。他爽快地说:“杜先生有授徒之美业,亮岂可不成全,这事就交由子敕全权协助,以赞此文明盛事。”
秦宓这下也回过神来,诸葛亮拖了他来见杜微,原来是让自己和杜微同事。太学的众博士文人相轻的味儿太重,私欲强过了公心,他虽然素性不羁,却到底是个不记小恶的君子,他笑嘻嘻地说:“丞相叮咛,岂敢不遵,却不知杜先生意下如何?”
杜微乜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甚好。”
※※※
清脆的木柝在静夜中悠长地飘荡着,像是时光缓慢而笃定的催促,院中的花悄无声息地落下枝头,像一场场不为人察觉的死亡。
推开门,黄月英还没有睡,守着摇曳的灯光想着心事,竟没觉察到诸葛亮已走了进来。
“果儿呢?”诸葛亮到处看了看,没看见女儿的身影,冰凉的失落压住他疲惫的心。
黄月英嗔道:“这么晚了,她能在这里么?早回屋睡了。”
诸葛亮走过去和妻子挨坐在一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黄月英慢慢地停顿着,撬井盖似的费了一些力气,“乔儿。”
诸葛亮沉默了,灯光像流淌的蛋黄,腻腻的甩不走,他叹了口气:“想吧,我也很想他。”
黄月英小心地说:“果儿也很想他……她怪你把乔儿遣太远,早上还在那埋怨呢。”
诸葛果的怨言,诸葛亮怎能不知,他轻轻一笑:“小丫头懂什么,热乎劲一上来,便没顾忌了,不用理会她。”
“十六了,不小了。”黄月英低低道,“寻常人家的女儿都该议亲了。”
诸葛亮又失了言辞,幽幽的光刺着他的眼睛,便觉得酸胀,却没有泪,只是消不了的疼。
“我还想……”黄月英的声音更低了,“给你纳妾。”
诸葛亮盯了她一眼,竟闪出一丝笑:“你想的事比我还多。”
“你现在是丞相,又封了侯,按照朝廷礼秩,该有妻妾服舆。”
再娶一个女人,诸葛亮一点儿心思都没有,搁在他心上的是成山的文书、朝廷官吏的升迁,是农田水利、甲兵军功,是年轻皇帝的成长学业,乃至婚姻子嗣。女人,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于他像气泡般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他淡漠地说:“没空想这些。”
黄月英赶着说道:“那我为你做主了,就在一二年,择得良家女子,你别又推托我。”
诸葛亮其实不想答应,他满脑子都是江山社稷。深夜梦醒,回想起的是白帝城苍然的泪,那泪凝在他心上,成了斩不断的千年玄铁石,沉下他每一次的懈怠,逼着他不懈向前。一切温柔的照拂都不敢拥有,一丁点儿放纵的迷情都是对亡者的辜负。
他实在不想争执,索性敷衍道:“唉,随你吧。”
“可是你说的,到时……”黄月英还想说,却见诸葛亮竟起身往外走,“你又去哪里?”
诸葛亮苦笑道:“事情没做完呢,”他抚抚妻子的肩,柔声道,“早点睡。”
他才出得院门,便见修远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先生,先生,南中,南中急信!”
朱褒的信在诸葛亮的手中展开,缀满了泪痕的字扭曲着比划,透出不可一世的张扬,像跳起了庆祝胜利的巴渝舞,手足没有阻拦地向四周猖狂地探出去。
他忽然怒了,信简重重地拍在羽扇上,竟折断了一片羽毛。
第三章 为谋大局牺牲忠良,不拘小节甄拔人才
柴房的门“吱嘎”开了,秋凉的风忽地窜进来,噤得蜷在角落里的南欸浑身一个哆嗦,抱着双臂把自己夹得更紧,却似刺猬似的竖起防备,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一个影子缓缓地走进来,软鞋底踩着草甸,“嚓嚓”的很是刺耳。
“你……”南欸认出了来人,她有些难以置信,对于一个官家逃奴,等待她的命运只有监禁和杀戮。主人根本不用出面,只需远远地点个头,自有人处理得妥妥帖帖,更不用屈尊面见。何况在这种肮脏、杂乱的场所,南欸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睛,那人影没有消失,反而离她更近了。
黄月英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活似个遭了饥荒的难民,很难和几日前那个容颜绝伦的美人儿联系起来。她缓缓地蹲下身,拈走了贴在南欸脸上的一叶草。
“你为什么要逃走?”
南欸咬着唇,把脸偏去一边,她不领这种杀人前抚慰的伪情。
黄月英不疾不徐地说:“你不说实话,便依逃奴之律处置,轻则戍边,重则杀头。若是拟了罪,你便是天大的不得已,也无处说去。”
南欸显然是被惊慑住了,她缓缓地回过脸,干白的唇翕动了一下:“我,我……我想回去看我父亲……他没几天日子了……”
泪像她悲痛的情绪,冲出她不甚坚固的阀门,在抹了黑灰的脸上洗出两行清晰的水路。
“那何必逃走?”
“夫人不信我,我没法子……”
黄月英叹了口气,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绢,递给南欸,温言道:“以后要出府,告诉我一声,我会给你便宜,再不要擅自逃离。这次幸而是本府寻到,若被有司擒获,我也救不了你。”
南欸惊得忘记擦泪,婆娑的泪眼望着黄月英朦胧的脸,磕磕巴巴地说:“夫人,你、你信我了?”
黄月英温柔地一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她轻轻搀起南欸,掸了掸她肩上灰尘,“为赴孝义,连死都不惧,我不能不信。我向你道歉,上次是我太固执。”
这亲切的丞相夫人让南欸措手不及,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言辞,世上有这样的官家夫人么,会向一个奴婢道歉,不惜纡尊降贵与奴婢交心,没有一点儿传说中高官夫人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