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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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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一开口,每每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拍得爷是浑身酣畅、满心受用。”

青田情眸眷恋,含着三分笑、七分娇,“谁拍你马屁?我才说的有一个字的谎,天打五雷轰。莫说你失掉了权势,你就什么都没了,流落到街边讨饭吃,我能一辈子跟着你当个丐婆子,也是我祖坟上烧了高香了。”

齐奢龇了龇牙,“你瞧你,说得多难听。爷的家底好歹也放在这儿,就是失了身份上的尊贵,也不至于就穷到让咱两口子讨饭去。”

青田滴溜溜两眼一转,“你家底很厚吗?”

齐奢跟着变了脸,乜着她又机警、又轻视地嘿嘿一笑,“段小囡,这么多年了,你最后到底还是没憋住。你是想知道哥哥有多少钱吗?哥哥不告诉你。”

青田也“吃吃”地笑着,却把两手插来他腋下,抵着他颈窝子蹭来蹭去,口里不住地腻腻地求恳:“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小囡吧,你有多少钱啊?求求你了三哥哥,你就行行好告诉小囡吧,你悄悄的,和小囡的耳朵说……”

齐奢笑着把嘴唇贴近来,和她耳语了几个字。青田登时瞪圆了两眼,一直一直往嘴里吸着气,又长长地吁出来一口,“哥哥,我就说我配不上你嘛,你可不是一般的跛子,您老是这世上最最有钱的跛子!”她“嗵”地往他怀里一扑,把脸儿紧紧地偎着他,“我段青田这辈子是跟定哥哥你了,我若服侍得好,随哥哥高兴赏上一点儿,若不好,哥哥就只管拿钱砸死我。”

齐奢早笑得不可自抑,“你赶紧给我好好的罢,仔细这一身的流里流气全被肚子里的学了去。”

青田只伏在他怀内笑,一时抬起眼,二人目光交缠,眉目间留情,心坎里供奉。九陌红尘纷移心志,唯有凤毛麟角,才看得透这一场闹哄哄乱萧萧的你方唱罢我登台。是用了月老万丈长的千巧红绳,才绊得住一对彩凤双飞翼、灵犀一点通'7'。一片梦乡天地间,满穹的星月之光扑窗而入,青田同齐奢对抵着鼻尖,又轻又娇一声:“三哥……”

不等她完辞,齐奢已陡有所悟,怫然变色,“没门儿,不唱。”

青田把手心在肚皮上打两个转,秋波送媚,“不是我要听,是宝宝要听,你给宝宝唱一支,就唱一支,你就疼疼宝宝嘛,哥哥,爹爹,爷爷……”

“成成成,停,啊,媳妇,唱!爷从了,这就唱。”齐奢自个先闷笑了两声,就把双手一起环住了青田腹部的隆起,将一段天籁,悠婉深沉地寻常道来。

青田听得如痴如醉,闭目神飞。是坐在一尾翠郁的筏上,看两带青山粼粼地滑过,单留下一割燕尾的波纹。她任由这筏儿荡着她、飘着她,直到骤一下倾翻——

“哎呦!”

她低呼一声,觉出腹中的胎儿端正一脚,恰踹进齐奢的两掌间。他的歌声亦戛然而止,惊叹不已:“嘿!嘿!你肚子里是个小子!”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说啊,爷唱了半天花花草草这小崽子都没一点儿动静,这才一唱‘白马和弓箭’,他立马就给了我一脚。”

青田笑睰他一眼,“乱讲。”

“啧,你还不信。来,我再试试。”说完就更紧地拢住了两手,再一次熨声而唱。唱过了两三个转折,果真又来了重重一下,这回是拳,小拳头把青田的衣衫都顶得高突出一块来。齐奢哈哈地笑着,拍案叫绝,“邪了门了,又是一唱到‘弓和马’他就来劲儿,铁定是个小子!好好,虎父无犬子,像我。”

青田也不禁乐出声,望着齐奢几近失态的欢颜,满目温煦,“傻样子,就值得笑成这般。”

齐奢仍是笑着,俄顷,凝目向她望过来,眼下有皱褶,一道道成熟而深沉的、时光的犁痕。“小囡,我有过孩子,也有过几个怀有我孩子的女人,可这是头一次,我觉得自己是个当爹的。”

第273章 望吾乡(17)

青田含笑抚过他,由鬓发直到胡须,笑眼千千,“当爹的,给你娃儿想个名吧,都七个月了呢。”

“现在想?”

“现在想。”

齐奢横眉苦思,倏然直身而起,在屋中绕两圈,负手沉吟道:“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爷样样都不差,只差‘齐家’,就叫‘齐家’吧。”

青田的目光抽搐了一下,垂在眉心的红宝石樱桃坠仿若娇唇两点,不语自伤,“这、这是什么鬼名字?又不通,又不雅……”但一等她留意到齐奢的神情,立即就要笑不笑地频频点头,“通得很,雅得很,好名字,好名字。爷这样吐属不凡,必能做一位流芳万世的大诗人。只是,若是个女娃娃呢,总不成也叫这个吧?”

齐奢一边笑,一边只竖起一根手指轻慢地摆一摆,“不、可、能!就冲这匪样儿,准是个小子。”

青田意起轻愁,“那我要真生个闺女呢?你不会不开心吧?”

齐奢“哈”一声,走过来半跪下,直接抱住她腰腹狠亲上一口,“我的好媳妇,甭说是个小美人,你就生出条小羊羔来,也一样是爷的心肝宝贝。”

“呸呸呸,什么小羊羔?”青田笑着啐一声,又笑着叹口气,“这孩子命可真好,还在娘胎中,就有这样疼他爱他的爹爹妈妈。”

齐奢的心思有一动,远忆蒙尘,“青田,明儿我想进趟宫。这一辈子再回不去那座紫禁城了,我要再最后一次看看我小时候的家,看看我母后当年的宫房,跟她告个别。你陪我一起。”他微哑的调子中有惘然,但更多的是释然。

青田的目光凝聚着这男人,看年复一年的世事起伏、悲喜苍茫在他优雅的黑眸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却永远蒙昧不了一抹永恒的童真的湛然,恢闪如星。

她倾过身去亲吻齐奢,色授,而魂予。

10。

晓卷珠帘时,雨已歇。细细的卷云在明蓝里弯着,如撒了满天的青花瓷片。

一停素轿早候在檐下,但齐奢与青田在井儿胡同里另筑爱巢原就是秘密,偕同入宫更不可堂而皇之,便由周敦先清空了庭中的杂人,才将二人请上轿。轿子又先一路抬回到摄政王府,在轿厅中另换过金黄轿衣的仪轿。这八抬大轿极宽敞,即使并坐也毫不显逼仄,轿夫们倒是觉出轿子比平日间沉了些,却怎敢问上一句,只管掉身向禁宫抬去。

一名清道太监走在最前头,嘴里发出“吃——吃——”的叫声,警告杂人回避,轿子左右有扶轿杠的,轿后也照例有举黄罗伞的,还有捧雨伞旱伞的、捧衣捧药的、捧食盒捧点心的、捧水壶捧茶具的等一众随侍。等迤逦进了东华门,齐奢就下令叫这几十号人不必跟随,自入轿就不发一声的青田这才敢悄悄问一句:“这紫禁城里头是个什么样儿啊?”

齐奢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小声说:“早明白你好奇,我这不替你把尾巴都遣开了吗?你揭开窗帘来瞧一瞧。”

“我不敢呐。”

“不妨事的,谁活腻了胆敢窥视摄政王?就是不小心朝这儿看上一眼,离着大老远哪儿就看得真了?”

青田听他这么说,方才大了胆子,把轿窗的挂帘挑出了一条缝,偷眼往外看。她后指上佩着一对方壶集瑞多宝护甲,不偏不倚地正映在一轮红日下,发出一粒粒闪耀的宝光。

假如万物有灵,这一刻,宝光会自动熄灭,红日会隐去云端,赤金与宝石的护甲会化作石头与锈铁。假如青田和齐奢能够预知未来,她会戳瞎自己的双眼,他会拔掉自己的舌。

但没有人知道将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未来,已经到来。

一粒粒的反光如一只只离开蜂房的小蜂,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然后就被卷入了扑杀的捕网。

十丈开外,乔运则眨了眨眼,确定自个不曾看错。他原是奉西太后之命,赏赐过节的点心给几位椒房贵亲,正走在路上就远远望见了一乘大轿。尽管少了平日里盛大的仪从,但宫里头无人不认得摄政王的轿座,统统闪避行礼。乔运则随人群跪倒,一双毒眼却狠狠地瞪视着轿子,继而,他就看见了从窗帘缝隙中漏出的这几点转瞬即逝的光。

乔运则多次见过齐奢,很记得对方的手上常年只一枚白玉扳指,而这显然不是柔和的玉光,这只可能是妇人的首饰所发出的华光。他的目光紧跟着就移向了轿夫的腿脚,脚步略显得滞重。乔运则现在可以推断,轿子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凭直觉,他也猜得到那女人是青田。出神的一刻,大轿早已扬长而去,乔运则扭头痴望着,大半生的爱河沉沦、浮华若梦,全在这已成行尸的男人身上热梭梭地复活;是个散落前世的鬼魂见到了招魂幡,他着魔地、不可抗拒地调转了方向。

“乔公公!”

一条尖细的嗓音唤醒了他,乔运则方才记起身后还跟有两名挑担的小火者。他定了定心神,动了动指尖,若在空中勾脱一根命运之网的经纬,“别做声,跟我来。”

外臣本不得擅入大内,但齐奢又另当别论,宫中上万的侍卫护军太监宫女又有哪一个敢跳出来挡这位太上皇的路?大轿径直就抬入了东一长街,至坤宁宫。宫门外尺高的门槛也早有人挪开,任轿子长趋内廷。坤宁宫为中宫处所,自上一位皇后王氏被尊为皇太后移居慈庆宫,空废已久,只有几位守宫的老太监,怅落寂寥。

还是周敦先命这些人连同轿夫一律退出,待人影鱼贯消失,齐奢才与青田相携下轿。周敦留在庭院中望风,二人自往内殿中去。进了暖阁,青田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放眼打量起这金碧楼台的九重禁闼,望向哪里都是新奇,欲向齐奢问一句什么,却见他神色殊然,连素来稳如磐石的双手居然也起了簌簌的微颤。青田知道自十岁离国为质,他再不曾踏入母亲的故居,因此定有许多的回忆——早已被忘却、却一直蹲守在此的回忆——全会如忠实的老狗,从各个角落成群结队地扑出来,撕扯、舔舐它们多年不见的小主人……齐奢被激荡得几不能立足,青田忙伸手将其挽住,但看他真情流露地潮着眼,呢呢喃喃:“变样了,变样了,三十年了……”

此时别有一个深陷往事的男人,正来到宫门外。一开始尾随齐奢的仪轿,乔运则纯粹只是出于骤见青田而不能自已,但当发现所至之地竟是无人居住的坤宁宫,且守宫太监尽被驱逐在二门外,他便知内中必大有蹊跷。一沉眉,计上心头。先向随行的两名小火者叮咛几句,就笑吟吟上前,将牙牌一亮,“奉圣母皇太后旨意,赏赐叔父摄政王花糕八盒。”

坤宁宫的主事老监头一抬,只见眼前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大红大紫的乔运则公公,一张瘦瘦的雷公脸上就堆起了为难的笑意,“这个,乔公公,皇太后的命令咱是没胆子说个‘不’的,可摄政王爷也说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您没瞧见我们这些个当差的全在这儿?真格是连端茶倒水的也不让进。”

“啧,你怎么犯起傻来了?”乔运则掩嘴凑近老监耳边,压低了声音,神态亦做得很严重,“摄政王这前脚才到,太后哪儿能这么快就得着信,派好了点心,打发我过来?这是太后和王爷事先约好的。王爷说‘不准入内打扰’,就是在等太后的这几盒花糕呢。你别还听不懂,说是送‘花糕’,实际是叫我口宣事关重大的密旨,怕人偷听,所以才叫不相干的人都退出。”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老监即时也跟着神秘而紧张地扭搓着拂尘,“那好,我这就进去通传。”

“慢着,跟王爷的周公公可是在里头守着?”

“是。”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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