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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马杰似乎很受用我此时的神情,他又带我们走进一间鲜花温室,弯腰从花茎上摘下一个花球说:“我不卖花茎,只卖花球,花球一个价值一元,一年一枝花茎产一百二十个花球,这就是我的母鸡,”贝妮咯咯笑着问:“马杰,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蝴蝶兰了,一定很贵吧?”马杰得意地说;“我们的蝴蝶兰一株就可以卖一百元。四个温室一年的产值就是四个亿。农民也种花,但他们的成本高,质量也比不上大禹生态园的。我们的花房姑娘靠分裂植物孢子每人每天可以创造五千元的利润。”他说话的表情仿佛他就是一枚植物孢子,正在从头开始。然而马杰再精明狡黠也只是我的半个灵魂,他现在的言谈举止完全是一种自我迷失的状态,为了深入了解马杰的处境,我建议他领我们到处转转,他欣然应允。当我们走出办公大楼时,一阵轻风灌入我的衣领,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马杰领我们来到胡雪岩广场,我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广场中央有一座胡雪岩头戴红顶子身着黄马褂的雕像,我知道这是刘易心中的偶像,只是周围都是刚刚建起的欧式别墅,胡雪岩的雕像矗立在这里显得不伦不类。我信步走到雕像前凝视着胡雪岩的脸,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秘密,明明这座雕像是胡雪岩,却越看越像刘易,端详半天,我笑了。马杰问我笑什么,我逗趣地说:“胡雪岩越来越像刘易了!”马杰一定和我心有灵犀,或者说,他至少感应到我思绪中微弱的回声。马杰说了一句话像一阵冷风灌入我的脊背,让我浑身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仿佛站在我身旁的根本不是马杰,而是一个活雕像。他出乎我意料地说:“早晚有一天胡雪岩越来越像我!”他乖戾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前面带路,邀请我们开开眼。我预感到马杰压不住要在我面前炫耀的心理,再加上刚才我逗趣地刺激了他一下,估计是要将他和刘易的野心和盘托出,目的是点燃我的妒火,马杰周身洋溢着时而工于心计时而得意洋洋的神气。我和贝妮随他来到一个巨大的土坑前,许多挖掘机和大卡车正在作业,马杰不可一世地指着大土坑说:“我们在这里搞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海洋馆,海洋馆内要有热带雨林风情,全长八百米的大型室内海洋沙滩,海洋馆已经订下四艘废弃的潜水艇,一艘沉没的仿泰坦尼克导游轮,游轮可供恋爱中的情侣潜水进击,到时候情侣们可以听着缠绵悱恻的音乐,享受爱情的梦幻。”贝妮瞠目结舌地问:“那得需要多少间更衣室呀?”马杰雄心勃勃地说:“按刘易的设想,至少需要三万五千间。”我露出不屑且嘲笑的神情看着他,他似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而是目光游离开去,指着大坑对面的一个工地说:“到那边看看吧。”很显然,在我们目光对视时,马杰的面部肌肉在偷偷做着细微的调整,仿佛戴了一个过紧的面具箍得脸皮不太舒服。眼前又是一个巨大的工地,马杰用憧憬的口吻说:“这里要搞一个巨大的‘红磨坊’剧场。”他的神情让我坚信,有些人天生就是做他人的料。很显然,刘易已经把他深深地拖入泥潭,他还浑然不知。贝妮被马杰描绘的浮华场景深深吸引了,仿佛眼前侃侃而谈的马杰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大禹生态园的总经理,而是巴黎红磨坊的总导演。我知道,此时的马杰已经灵魂出窍了,站在我们面前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风儿就像水一样在闪闪发光的草坪上缓缓流淌,我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展现出一群笑容灿烂、大腿修长、鼻子俏皮的舞女,她们穿着绲有繁复花边的长裙,伴着狂热的音乐节奏,扭动着肥美的屁股,把大腿抬得高高的,直直伸向天顶上的水晶灯。贝妮从马杰的口中听明白刘易的野心后,咯咯笑着问:“那不就是红灯区吗?”马杰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说:“贝妮,让你一说就俗气了,娱乐也是文化嘛!”我不失时机地问:“是西方文化还是东方文化?”说完我的唇边漾起一抹促狭的微笑。马杰做贼心虚似的扫了我一眼,好像他身边总有个看不见的替身尾随着他,仿佛生了一根尾巴,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实从我和贝妮见到他那一刻起,他就在有意无意地模仿刘易,他言不由衷地咧嘴一笑说:“其实外来文化已经像红灯区似的在摧毁我们的传统,我们所谓的先进文化就像所谓的国产汽车一样,无不是赝品。打着自己的旗号,骨子里却是别人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文化状态。我们不幸的灵魂为什么散发出滞闷之气,还不是因为代表西方文化的各类产品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早就被官本位框住了,就像脚下这被烈日烤软的柏油路一样失去了硬度。别说大城市了,就连一个小镇都像极了西方文化粗俗的复本,西方文化像病毒一样已经侵入了我们的灵魂,我们有什么办法将这些病毒从我们的灵魂里驱逐出去。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灵魂很受用。”说完他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张扬浮夸。相信我,一瞬间,我真的发现他的笑声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听起来奇怪而危险。我尖刻地说:“马杰,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在说灵魂,而是在说欲望。不错,国家的发展需要先进文化,但真正的先进文化绝不是为欲望服务的,而是为灵魂服务的。我们恰恰缺的就是为灵魂服务的文化。红灯区并不是西方所独有的,我们古代叫青楼,正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贝妮也附和着说:“虽然说没有垃圾箱遍地是垃圾,但是红灯区毕竟是现代文明中的一块致命的肿块。”我和贝妮的话明显触碰到了马杰最敏锐的神经末梢,他摇晃着脑袋,带着纯粹的调侃之意看看我,又看看贝妮,脸上露出嘲笑的神情眨着眼睛说:“千万别一提到欲望就嗤之以鼻,好像欲望是某种生锈发霉的物质,其实欲望和灵魂是很难分清的。”他的表情流露出他一贯的讨人喜欢的危险意味。我无意和他讨论欲望和灵魂,便岔开话题问:“马杰,你们的计划不止这些吧?”马杰眉飞色舞地说;“当然,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建四十栋住宅,两百栋别墅。总之,我已经扬帆起航,正在驶向金色世界。”仿佛他不是在说计划,而是在说一个轮廓清晰、目标明确、大胆冒进,而且能预见未来幸福的幻梦。然而在我看来,承载这个幻梦的大禹生态园不过是一艘庞大、臃肿、脆弱、松垮的废船,沉没只是个时间问腰。但是马杰像着了魔似的对他描述的幻梦充满了神往,我避免过分地观察他,因为怎么看他都像另个人,谁,反正不是马杰。我用提醒的口气说;“想法虽然宏大,但资金怎么办?”一句话仿佛捅到了马杰的腰眼上,他避实就虚地说:“资金不是问题,刘易正在运筹大禹农业在香港主板上市。”口气明显低落下来,他捕捉到了我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不仅聆听到了他的心跳声,甚至能听到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回声,我真担心他的心脏像电灯泡似的承受不住过重的压力,突然砰的一声爆裂。出于多年的友情,我意味深长地说:“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吧。我可听说刘易为了贷款,没少拉官员下水。”话一出口,气氛便紧绷起来,马杰神情乖戾地说:“怎么是下水呢?谁还没有几个朋友,像胡雪岩那样的商界奇才,也离不开官场上的朋友,我们当然就更不能免俗了。”一块云朵遮住了太阳,我和马杰之间突然陷入不和谐的沉默,不远处有几个小水坑,水坑里面的污水倒映着天空,很像是破碎的镜片。我的胸部起伏有些增大,感到胸腔内泛起丝绸般光滑的涟漪,一只喜鹊从我们头上飞过,像是风刮起的一块破布,打破了沉默,贝妮用幽怨谴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马杰,商政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担心你们把摊子铺得太大了,一旦资金链断了,后果不堪设想。”马杰的鼻孔翕动了一下,让我有一种空泛的不安感,他用笼子关待久了的困兽似的目光看着我说:“别以为这世上光你自己超凡脱俗,做自己也好,做他人也罢,你我之间总会见个分晓的!”马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也正是另一个我想说的,我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快活,是的,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听他说出这句话。我并没有向马杰炫耀我的计划,因为即使告诉他,他也会认为像童话一样荒诞不经。让我内心震撼的是,一切看似偶然的事情其实都是必然的。我原以为马杰和我分手不过是一次偶然事件,早晚有一天还会走到一起,因为谁会和自己的影子分开呢。然而,此时是正午时分,脚下根本没有影子。
回来的路上,贝妮的车内有一只苍蝇在我面前飞来飞去非常讨厌,突然它落在了挡风玻璃上,用两只纤细的前腿灵巧地洗脸,我观察这只黑色的小东西,那薄而透明的翅膀轻巧得和身体不成比例,却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我甚至觉得我的生存现实还不如苍蝇自由,这么一想,嫉妒的念头在我心里狠狠地揍了一拳。我厌恶地拿起王晓方那本《心灵苦难》重重地拍向那只苍蝇,它顿时爆裂成一团黑红色的液体,看上去非常怪诞。我解气地冷哼一声,发现它破碎的翅膀仍然向上翘着,带有小小的警示意味,它在预示什么?我似乎嗅到了马杰身上淡淡的轻蔑气息,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表情,潜藏着诡谲的审慎。我发现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玩味着一个念头:我极有可能低估了马杰。正是这个想法,让嫉妒的念头像苍蝇一样在我心里嗡嗡转悠。苍白的阳光在雨水冲刷过的街路上闪烁,我却虚弱得像一条丧家狗,正四处寻找一根被咬得所剩无几的骨头。贝妮看出了我的沮丧,我的样子就像个战败了的逃兵。她逗趣地问:“商政,你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像什么吗?”我自怜地摇摇头。她略咯笑道;“你看上去就像个外星人,刻意乔装打扮成人的模样。”我自嘲地说:“我正在缅怀我死去的过去。”贝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像我突然被温柔地揍了一拳,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不觉得马杰很可怜吗?”我知道尽管贝妮不爱马杰,但很在乎马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顿时有一种猝不及防的豁然开朗,刚才思绪与大脑分裂的状态戛然而止,贝妮不仅深知我,也深知马杰,她对我和马杰的理解已经到了让我们烦恼的地步。就我和马杰之间的竞争来说,她是旁观者,她看马杰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怀着背着阳光窥探自己影子的心理试探地问:“怎见得?”贝妮没有回答,她的沉默犹如大海一样厚重。
我以为逃离了体制就可以做自己,然而体制无处不在。我每天必须和那些穿制服的人打空道。他们代表体制,真是难以想象,我以前竟然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如今我跳出了三界外,回头一看,原来体制是一口井,我过去不过是井底之蛙。我从小的梦想是造一艘大船,然后驾驶着它乘风破浪,其实梦想本身就是大船,只是我做井底之蛙做得太久了,几乎忘记了我是一个曾经乘风破浪的人。然而,跳出井口之后,我才发现蛙是无法在大海中生存的,我要想活下去要么变成鲨鱼,要么逃到诺亚方舟上去。然而我的诺亚方舟在哪里?只能是北斗医院。只有我置身在西塔街的那栋五层楼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