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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二人一般沉默。半晌,白素衣静静地躺着,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挫骨划肉声,嗅着那愈来愈浓的血腥味,连带口中也似乎感觉到那丝腥甜时,白素衣再也忍不住,张口欲言却听祁彦之似是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道:“你很冷静,并不像平常那些女子胡乱哭闹,倒使我省去些许麻烦。”
白素衣下意识地想控制早已毫无动静的躯体,尽量稳了稳心神,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祁彦之不答,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素衣的右臂摆弄着什么,似乎根本没听见白素衣问话一般,就在白素衣认为他根本不打算搭理自己时,祁彦之却突然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一个人。她身体所受伤害极深,被我封在玄冰中多年,直至我想出法子找齐了药材尝试治疗时,才发觉历经多年冰封,她体内经脉久已闭塞,我必须以真气打通其全身经络,让其再度萌发生机,令其整个肌体苏醒过来才行。然而这么做是极其危险的,我并未有十全把握,机会也只有一次,所以我必须先找些东西来尝试。”
白素衣心头一颤,道:“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祁彦之面无表情道:“起初我也剖解一些飞禽走兽,可它们不比人身,之后我又迫不得已将目标转向那些烟花女子,然而她们虽是人身却始终是一介凡胎,躯体经不起真气灌注,经脉均一一寸裂而亡。直至后来我想到了身体强壮的妖族,我不辞万里,到过东海,去过北境,甚至深入妖界抓来妖族,满以为终能如愿,可没想到妖族体内极其排斥我的真气,效果竟比凡人的躯体还要差些。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教我撞见了你。你虽是人类生养,可身上竟存有当年妖族皇族血统,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具这般符合我需求的躯体来了。”
白素衣听到这里,总算明白祁彦之为何要抓来自己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当初在江陵府,祁彦之为何费心相助,直到后来自己就一直不曾离开过祁彦之的视线。
而此刻白素衣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她仍极力控制着益发颤抖的声线道:“既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彦之当然听得懂她口中“这么做”的意思,遂如实道出:“仲卿说你吞了重虞的内丹,那本是我千辛万苦要找的另一味药材,现在既然被你吞下,我便想看看那枚内丹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助力。这样我也可以更好的去使用芷涟的那枚内丹。”
祁彦之的话语平静而冷漠,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白素衣听来却实实在在的惊呆了。
先不说重虞,那花妖芷涟香消玉陨的一幕是她亲眼瞧见的,芷涟是有多么爱慕眼前这个祁彦之,身为女子的她有着切身的体会。
但、但就是这么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却被他取了内丹?这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又是何等的铁石心肠!
白素衣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你,你没有将芷涟的尸身埋了?”
“埋了。”
“可你却将她的内丹挖了出来!”
直到现在白素衣终于现出一丝悲愤,若此刻脖颈能扭转自如,她一定要看看这个祁彦之此刻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祁彦之并不打算解释,这本是花妖芷涟临死之前亲自赠送,甚至是求他取走的内丹,毕竟不论是“送”还是“自取”,其实根本已没有区别。
而这之后祁彦之如果救治失败,还可以将白素衣的神识如数抹去,充当备用躯体。这些他也没必要一一说明。
至于白素衣此刻是恐惧?愤怒?抑或绝望?
不,似乎这些单薄的词汇根本不能传达白素衣此刻复杂且微妙的心境,但那机械刺耳的挫骨声实在令人发寒,她不想听也根本不敢去想象此时森冷的画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转移话题道:“想救的人可是你心爱的女子,我听仲卿说过你有一个亡故的妻子。是她么?”
祁彦之顿了顿,平静的神色忽就显出了一丝柔和的光辉道:“她姓董名昭怡,是我的妻子,她为了救我,曾在三百年前重伤在妖帝离吻手下。此刻她正安睡在你北边那堵玄冰中。”
白素衣听来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至少现下微笑她还是能够做到的,随后她缓缓合上双眼,她突然觉得很累,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祁彦之平静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你似乎已心甘情愿赴死?你可知道,不论活了百年的妖物,还是垂垂老矣的凡人都不曾像你这般坦然过。”
白素衣依然紧闭双眼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做‘多情之人最是无情’,你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亡妻身上,半分不留给旁人,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祁彦之望了她一眼,眼中显出一丝难得的意外,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就这样?”
白素衣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鼓足勇气道:“仲卿呢,你将他怎样了?我死之后求你放过他。”
祁彦之道:“好。”
白素衣道:“还有,重虞姐姐只想找回自己的肉身,你成全她好吗?毕竟,有我就足够了。”
祁彦之道:“你要求这么多,就不怕我届时反悔?”
白素衣道:“不会,重虞姐姐跟我说过,她三百年前就见过先生,而今天先生能风采依旧,想必早已成就仙身之体,既然是仙人,想必不会失信于我这等凡人才是。”
这句话说得看似柔柔弱弱,实则以退为进,祁彦之听罢眼眸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转而风轻云淡地笑道:“我答应你便是。你暂且休息片刻,我去取重虞的肉身来。”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白素衣终是未能忍住那心头的一抹凄楚,先前一直紧闭的双眸再也藏不住更多的悲凉,一行清泪从眼角悄然划落,甫触及身下冰面,转瞬便四散顷灭。
她终究是不想死的,可此刻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秋扇揽悲风(一)
“醒醒!仲卿哥,快醒醒!!”
耳边传来一声声忽近忽远的叫喊,身子仿佛置身于风浪之中摇摆不定,显见有人正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
随着动静的持续,莫仲卿朦胧恍惚的意识终于逐渐转醒,只不过先前那杯“封魂茶”的效力实在太强,意识虽逐渐清醒,可身体却仍不听使唤,就连睁开眼皮都殊为艰难。
而就在此时,一阵银铃脆响从耳旁直入心头,声响虽轻但对于此刻的莫仲卿来说不啻于惊天雷鸣,十指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律动了起来。
转而、但听心头某处一声“嘣”然断响,一缕白雾从莫仲卿眉间缓缓沁出,须臾,莫仲卿便惊坐而起本能的大口喘着粗气。
“太好了,快和叮当去救素衣姐姐还有重虞姑姑,快!”
出声的是叮当,她此刻一张小脸比话语更仓促更惊慌,甚至莫仲卿还在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绝望。
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梅林小筑里?又为什么叫重虞姑姑?白素衣呢?
一时间莫仲卿心头已闪过了无数个疑问,可他还没来得及问,整个人就被那娇小的身躯拉得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差点翻下床来。
片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无名墓旁,叮当看了看四周,用鼻子嗅了嗅,转而伸手在那块无名碑上来回摩挲,两条细小的眉头已拧成了一团,神色焦虑道:“气味明明就在这下面啊,可怎么进去。”
莫仲卿眉头一皱,这地方他来过多次,是先生亡妻的无字墓碑,还曾听他说过碑上无字那是因为要等自己行将就木之际一同刻上自己的碑铭来完成那个‘共死’的誓言。
而现在,听着叮当这般说辞,心中突然有个巨大的猜想,难道这墓碑之下是空的不成!
他急急走进叮当身旁,问道:“你能嗅到素衣的气味?就在下面?”
叮当道,“我能肯定,不止素衣,还有那个坏人!”
叮当言罢,娇小的身子明显一抖,脸上即刻显出了某种畏惧之色。
莫仲卿不问就知她口中所指的坏人是谁,除了祁彦之也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
莫仲卿强忍着一股砸开墓碑的冲动,手已迅速摸上了无字碑,一番仔细摩挲后,终于在碑角处找到一快稍有缝隙的碑壁,随即用力一按,脚下忽就传来一阵齿轮‘哒哒’声。
转而那无字碑就在二人面前生生移开了原位,叮当一喜拉着微微怔忪的莫仲卿直往下跃。
甫入其间光线骤暗,跑在前头的叮当却没有丝毫停顿,那飞走的速度简直比兔子还要灵敏三分,莫仲卿施展身法紧紧跟上,他不知道这狭窄的甬道内有没另藏机关,只好一面暗暗戒备,一面提醒道:“叮当你慢些。”
叮当“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没事,我能清楚地看见前路没什么危险,还能感觉到素衣姐姐若有若无的气息,至于为什么以后告诉你,现在救素衣姐姐要紧!”
莫仲卿听罢不置可否,他此时心中疑问已不下万千。然而也知道现下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结合现在的场景以及昏迷前与白素衣的对话,他已经有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在胸中来回翻腾,随着越往下深入,他的一颗心也益发下沉。
与此同时,冰室内已多了些东西,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具尸体和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若此时莫仲卿看到这具尸体一定会万分惊讶的。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重虞苦苦寻觅的肉身,她本应被祁彦之存放在东面的冰墙之中,此刻已被敲破冰墙取了出来。
虽不知重虞的魂魄去了哪里,但重虞的肉身不知受了什么摧残,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生生撑破一般,那肉身之上不仅有着大大小小触目惊人的血洞,身上四肢更是残缺不全,仿佛一只破布娃娃一般被随意丢弃一旁不予理睬。
那流出的血液不知何时已凝固成块,将冰室内满地幽蓝的色泽硬是染得血迹斑斑,红蓝相间混合成了道道诡异之色。
至于冰台上躺着的白素衣似乎待遇要稍微好些,用一匹绵绢遮掩,然而从台面上划落、已然凝固的道道血柱来看,那一方绵绢下的躯体此刻恐怕也是面目全非了吧。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祁彦之在做些什么?!
他此刻两眼呆滞,显得失魂落魄,抱着怀中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为何不曾转醒?难道真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之前,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解开冰封已久的爱妻董昭怡的身躯,又将花妖的内丹让她服下后,便开始依照方才试验过的法子为其缓缓打通经络。最终经络是全数打通了,然而服下花妖内丹的昭怡虽有了强有力的心跳可直到现在却未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这让祁彦之有些不敢相信,不,岂止是不敢相信,简直就是无法容忍才对。
一瞬间,百年来陆续积累的负面情绪忽从心里尽数喷薄而出,不禁去想,这三百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多少个春去秋来不闻寒暑不辞劳苦,自己摒弃道义不惜双手染满鲜血只身一意孤行!可到最后仅仅换来了一副空有生机的躯体却无法转醒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