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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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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浅墨不由轻“啊”了一声。

  他只想不明白:柘柘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隐秘。怪不得她当时曾那么劳神耗力地死盯着那块包袱皮看。

  也怪不得连隐居已久的马瑰、谷无用都挡不住那包袱皮的诱惑。为了它,卢挺之不顾五姓之间的情谊,甚至不惜与郑朴之当场翻脸……

  他正想着,却听窗内一个声音道:“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李浅墨和柘柘不由猛地一怔。

  李浅墨是修习之人,他们羽门一脉最讲究的就是眼力,他当然早已看出,楠夫人是个对武技一道全然不通的普通妇人。而自己与柘柘敛息屏气,就算罗卷那等高手可以发觉,一般人等,能发觉出自己踪迹的想来并世无几。

  羽门一脉,是以轻功身法,翘楚海内的。

  ——可楠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只见楠夫人的眼,正紧紧盯着李浅墨隐身的这面窗。

  李浅墨想了一下,不欲再行隐身,既然已被对方识破。

  他一挺身,掀起窗,带着柘柘显露身形,就现身在楠夫人面前。

  他一直觉得,楠夫人为人坦荡从容,所以在她面前,也不愿显出宵小行径。

  可他们一现身,李浅墨只见楠夫人的瞳孔慢慢地扩大,竟仿佛无比惊骇一般,盯着他们,害怕得喃喃地道:“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她这一句话跟刚才相同,却语意全变。开始那一句是冷静凝肃的,可这一句,却露出惊惶。

  却听她几近无意识地自语道:“这两年来……这两年来,我只要一想起,只要在实在坐不住时,就会忍不住问出这么一句:‘你们终于,还是来了?’好像那句话有种安慰的力量。我怕我这么一直坐下去会坐得发疯的,有时隔几分钟就问上这么一句。

  “难道说一语成谶?最后,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她仿佛不可置信,停住手中针黹,站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李浅墨与柘柘,口中的话却仿佛自语:“为了那枚胭脂钱,传说中的莫须有之物,三年前,你们来过人。

  “是那虎伥,那该死的虎伥,他逼我丈夫一战,战于离此不远处的桐油坊,直至打到最后,漫天火烧,最后把他烧成这般不成样子……”

  她望了望榻上的丈夫:“难道你们还不肯放过他?你们,真的再度来了?”

  她脸上表情变化万端,仿佛面对着一场末日:“我不是一个好妇人……”她侧眼看向榻上那几乎不成|人形的丈夫。

  只听她轻轻叫了一声:“楠……”叫过以后,悲从中来,她竟对着榻上人说道,“哪怕我发誓要对你好,哪怕……无论我受的家教,无论别人的称赞,无论是看在孩子的面上,都要求我对你好。可是,很多时候我真的受不了啊!

  “一开始我以为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可那只是一开始。现在,地契完了,房契也押出去了,你还不醒,还是永远永远这么个样的……”

  她忽然哭了出来:“……我才知道,这真的是一场煎熬。

  “我真的没有别人以为的那样好,更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好。实在熬不下去时,不知怎么,我竟爱想象当日把你伤成这样的人会再度到来。这想象让我觉得有点安慰。

  “我实在是个坏女人,疲乏极处,软弱极处,竟会一次次地,忍不住地脱口问:‘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她忽然痛哭成一团。

  可她还在对丈夫倾诉着:“因为我想象,那时,一切终于会结束。

  “那时,我不用再面对你现在这样的身体。哪怕我陪你一起死,死就死吧。到那时,地老天荒,山盟海誓,我在心里对你许下的愿,都不会被这生涯折磨得改变。

  “可是,我知道,只要我这么想了,其实一切就已变了。我最后顾及的原来不过就是一点虚荣一点体面。我竟想……假他人之手来了结你……”

  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浅墨没想到会这样,都不忍心再看向她的脸。那是平生梦破,对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坚执的梦破。她都快被这恼人的生,折磨得发疯了。

  他只觉得柘柘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抖了抖。

  这尴尬难堪的一刻不知持续了多久。突然,楠夫人竟显现出她这样一个平常妇人不该有的敏捷。她突然一蹿就蹿向丈夫榻畔。她一抬手,抹了泪,可另一只手,在丈夫枕边一掏,竟掏出一把短刃来。

  只见她的面颊突然涨红。

  她颤着手执着那把与她本不相干的短刃,直指向李浅墨与柘柘,披头散发,头发被泪水半黏在脸颊畔,状若疯狂地道:“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你们别想杀他!除非你们踏过我的身子去!”

  “我要他活,我要他活!哪怕这活着对他对我全都无益!”

  “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个活。这是我们仅有的‘活’,我就算再服侍他个三年,三个三年,三十个三年,三百个三年……我也要让他活!”

  她的泪忽然浩荡而下,可那再不是软弱忍受的泪。

  她牙齿咬住散落的发,嘶声道:“你们别以为我是可欺的。我既能嫁入司家,我娘家自然也是驰名一时的高手世家。我会用剑的!你们别过来!”

  她的目光如母虎一般的凶悍。

  只听她狂叫道:“你们再不可剥夺他!他剩下的,也只有‘活’了。如果想死,他不会在这榻上躺上三年还生息不绝。他是在拼尽全力地陪我……”

  “呜”的一声,李浅墨只感觉到柘柘扭过了脸。他没去看,因为他也在强忍泪水,生怕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就会滚滚而下。

  这时,他心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虎伥该杀!这几乎还是他头一次觉得一个人该杀。他的喉咙哽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久,他才能够开口,一开口就道:“我们不是来……杀他的。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在这世上,本已虚假之味极重。但好在他是少年,看他脸上神色,那两字就显出一种诚挚。

  “我们来,就是为了寻找虎伥。想让你丈夫告诉我们一点他的线索。”李浅墨面色显出一片悍厉,“寻到他,才好杀了他!”

  楠夫人望着他的脸,好半天才把短刃放下。

  这时柘柘忽然开口:“他是不是受伤很重?我应该可以救他。”

  她说的是楠夫人的丈夫。

  李浅墨没想到她还会救人。这时,只见柘柘忽然跳起舞来。

  李浅墨认得,那分明是西域传来的胡舞“柘枝”,不知柘柘这时为什么会突然跳这个。

  可她欲舞之前,先伸手在李浅墨怀中掏出了那枝她刚赠给他的“阿耆若”,然后踏着柘枝的舞步,祈神似的,有如巫者,一步一步,跳出了一串沙海间绿洲为茵褥,而空荒为生涯的步法,骤短如斯,也疾踏如斯的舞步来。

  她一步步跳向那张床榻前……

  手里执的,却是那枝越来越淡,仿佛颜色渐渐化作了香气的——“亡国之花”。


  第八章 丹霞衣

  “郁华袍。”谢衣萧索地坐在李浅墨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他轻轻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生就一副江南子弟的身段。大野多荆棘,倒少见他这般温润如玉的人物了。哪怕他就只是在那儿这么静静地坐着,却让人感觉,他像坐在一艘小船里,随波载流,物我浑忘。

  ——那块包袱皮儿原来叫做郁华袍。

  李浅墨没想到它还有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只听谢衣道:“郁华袍与胭脂钱,那算是大野之中流传最广的一段传说了。这两件东西都关涉到陈后主与张丽华。世传两者合一,方得妙用。据说那郁华袍上的图案关系着南陈亡国后流失的一大笔财宝,若得之,必然富可敌国;而那枚胭脂钱,却关联着一个容颜不老的秘密。”

  说着他微笑了一下:“谁也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真的,但人世间有点传说岂不更好?连我,都觉得那段容颜不老的传说着实令人遐想。一度,我也很想寻得那枚胭脂钱……”

  他略显沉吟,顿住不说。可他脸上的神情已变得颇为微妙。

  他一个江左子弟,想来不会在乎自己容颜老不老。而如他也欲寻得那枚胭脂钱,或许是想送给哪一个人吧?

  而他要送的,不知却会是个怎样绝丽的女子?

  李浅墨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如果那郁华袍与胭脂钱的传说是真的,他真希望谢衣可以得到。

  南朝四百八十寺,千里莺啼,浅绿深红,多少楼台,多少烟雨,又有多少残破旧梦,沉入那江村酒肆。那广阔无边的兴与废之间,谢衣也许是最适合找到那两样宝贝的人。

  他倒不会贪财,王谢二姓,数百载沉浮,想来很多虚名虚利他早已看得淡了。但如果让这么一个人,披着郁华袍,手中随意摆弄着那枚艳贯江南的胭脂钱,坐于蒙蒙细雨间,以他烟水般的性子,与那两件宝贝只怕会更物我相得,彼此陪衬得更加华灿吧?

  而对于那两样东西,也算物得其所。

  可接着,谢衣道:“所以罗卷才会受伤。”

  李浅墨猛然一怔——罗卷已经受伤了?

  他怎么可以受伤!李浅墨心中一急,他已把罗卷当成自己的朋友!

  谢衣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他不是一个爱卖关子的人,只听他接着道:“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他在追杀大虎伥。”

  忽见他仰首剔眉,面上飒爽之气一现:“想杀大虎伥的人可谓多矣!但从未曾有人得手。不只是为大虎伥那一身功力之高,这世上可杀他的人已经不多。还为了,他从来心思缜密,万无一失。如果这次不是因为罗卷在千里追杀他,他想来也不会被迫得如此连番出手:先是掀出了罗卷……”他的脸上烟水之色一现,“与王子婳的一段情事,逼得五姓中人,人人皆欲杀罗卷而后快。其后,又挟着自己关于郁华袍与胭脂钱的独得之秘,求庇于天策府卫。

  “那天策府卫,只怕如今,不管是大野龙蛇,还是天下五姓,或是我们江左子弟,都不敢轻易招惹。大虎伥为了自保,找上覃千河,估计也是咬了牙跺了脚才下定了这番决心的。

  “但为了自保,他非如此不可。”

  李浅墨不关心大虎伥,他关心的是罗卷。只听他急道:“到底是谁伤了他?”

  谢衣淡淡道:“他先遭五姓中人伏袭,这还罢了,可接着碰上了李泽底,似乎还交了手。为了躲避李泽底,不小心中了覃千河的圈套。先是遇到了袁天罡,接着又碰上了许灞……”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李浅墨已经明白。五姓子弟倒还罢了,但李泽底是谁?袁天罡又是何等人物?最后还有许灞!

  如此迭遇恶战,他当然伤了。可难得的是,他居然,还逃出了命来!

  李浅墨急切问道:“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谢衣淡淡一笑:“我如何得知?他的‘天罗卷’轻功独步天下,就算藏不了很久,但一时半刻,别人想要找到他,只怕也不可能吧?”

  李浅墨神情暗淡,又听谢衣淡淡道:“不过,我猜得出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李浅墨的眼神登时急切。

  谢衣却神态悠远,自斟了一杯酒,才慢慢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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